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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正忙着写家庭作业。“傻瓜,坟墓里哪有电啊,”她说,“当然漆黑一片了。”说着她也起身去帮母亲找蜡烛。
我的目光又移向黑魆魆的窗外。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坟墓会和整座城市一样大吗
我听到远处传来声音。就像从喀布尔的远端传来数以千计的人小声嘀咕汇成的声音。起初,我以为一准是清真寺宣礼人喊大家做祷告。可是,宣礼已经过了20分钟了,并且这声音也并不是熟悉的宣礼声音,也不是通过扬声器发出来的,也不是从附近清真寺方向传来的。这些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现在,我能听到那些人在喊:“伟大的真主伟大的真主”
我跑到母亲跟前,问她那些人在干什么。她正翻遍家里的抽屉找蜡烛,姐姐正到处找火柴。
“我也不知道啊。”她说。
“你的年龄要比我大四倍,”我不依不饶地缠着她,“可是你知道的还没我多呢。”她终于找到一支蜡烛点着了。她右手举着蜡烛,左手手掌窝成杯状小心护着蜡烛的火苗。袅袅的火苗映得她更加端庄。
她吻了一下我的面颊,我禁不住微微一笑。她说:“去问你爸爸吧。那样的话你知道的就比我多了。”蜡油滴到她纤细的指尖上,她连忙抽手,把蜡烛放到桌上。这时,从窗外吹进一阵风,窗帘婆娑起舞,烛火摇曳娉婷。外面的喊声更大了。
我看到父亲在院子里,爬到将我们家和街道分开的由泥土砖砌成的厚厚的墙垛上。他的身子向墙外倾斜,希望有人路过时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声音愈发大了,就像由远而近的阵风似的。此刻,我们能听到许多地方的人都在呐喊。他们不是有组织地一起喊。每个人似乎都是自顾自地喊“伟大的真主”有的喊声大些,有的小些。
突然,在街角经营一家店铺的店主也穿过街道,跑进他家院子里开始喊“伟大的真主”不一会儿,他的两个兄弟也跟着一起喊起来。街道两旁又有两个院子里开始传来喊声。
父亲从墙垛上跳下来。他双脚落在低矮的木头做的台子上,我们有时在这个木头台子上面铺上地毯,吃晚饭。父亲也开始高喊:“伟大的真主”
我非常惊讶。我也想喊的。可是,我没听到小孩子的声音,全是成年人在喊。见此情景我心中略微涌过一丝恐惧,不由得抱住父亲的大腿。
我的脑袋贴在父亲腿上,从里面听到的声音和刚才不一样。之后,我移开脑袋,父亲的声音就正常了。我试了好几次,又叫姐姐来按照我的样子做。她抱住父亲另一条腿,把耳朵贴在上面。我们为自己的新发现深深陶醉了。父亲的注意力根本没在我们身上,此时他的喊声更大了,我们也愈发兴奋起来。我们把耳朵贴在他腿上,然后又移开,对这种游戏乐此不疲,兴奋得咯咯直笑。
我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也加入进来了,甚至还有女人的声音。我把脑袋从父亲腿上移开,只见所有的叔叔婶婶们都站在父亲身后,一起高喊:“伟大的真主”
“他们为什么都这么喊”我没头没脑地问道。
“世界末日要来了,”姐姐说,“在晚上,太阳从西边升起,月亮和星星就会消失。高山会变得平坦,整个地球都会变成平地。”我刚刚8岁,可是个头却差不多和她一样高,不过她把我吓着了。每次她给我们讲故事,都能把我们吓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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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从东到西,从北到南,不再有高山。你甚至能从地球的一个角落看到另一个角落的鸡蛋。许多世纪以前的、从开始有人类起的那些死人都将复活,真主把那些有罪的人关进地狱,让那些诚实的人升入天堂。”我真想制止她,可是她说个没完,脸上浮现出各种怪诞的神情来强调她所说的话。
“地狱里到处是火和凶猛残暴的野兽。有罪的人被野兽咬死、复活、再被咬死、再复活,周而复始。那正是你要去的地方,因为昨天你偷了我的铅笔,并对爸爸撒谎说铅笔是你的,你还责怪我用了你的铅笔。你肯定要下地狱的,因为你犯了三宗大罪。你会在地狱里待非常久的。”听到这里,我开始大哭起来。
“可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把铅笔还给你了啊。我只是逗你玩儿来着。”我哭诉道。
“这没用,你已经让我难受了。如果我不原谅你,你肯定要下地狱。”她说道,一副十分肯定的神情。
“要我做什么你才能原谅我呢”我乞求道。
“你必须吻我的手和脚,然后明天到学校给我买一包糖。然后我才会考虑要不要原谅你。”她说。
“可是你说过今天是世界末日,哪来的明天啊”我说。
“哦,是啊我忘了这茬儿了。不过,你必须吻我的手和脚。快点儿,不然你就快下地狱啦”她警告我。
我犹豫了一分钟,不知道该怎么办。
“麻利点,要是太阳现在就升起来,你的道歉就不算数了。”她说,“先从吻我一只脚开始吧。”
我瞥了一眼繁星满天的夜空,怀疑太阳是否会在晚上八点升起来。不过,我瞅了一眼姐姐,见她神情出奇地严肃。她抬起右脚。
我弯下腰,去吻她的右脚。我的这一举动分散了父亲的注意力。他见我跪在地上,衣服都弄脏了,便问道:“喂,喂,你在干什么呢”
姐姐尖叫一声就跑开了。如果当时我确信这是她开的一次愚蠢的玩笑的话,我肯定就会去追她。但是,我首先想确定的是世界末日的事情。
我问父亲:“今天真的是世界末日吗”
听我这么问,他哈哈大笑,伸手抚摸我长长的头发。
“那怎么每个人都在喊呢”我不耐烦地问他。
“因为他们希望圣战者组织能打到喀布尔来,把苏联人赶出阿富汗。”他答道,并为心里这个想法兴奋得咧嘴直笑,然后又开始喊起来。
在我很小时,就偶尔看到过苏联大兵。苏联人长着蓝眼睛、红头发和白皮肤。当他们驾驶巨大的坦克隆隆地驶过时,会朝我们扔糖果。我们总是喊“spaseva”3,尽管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一听我们喊他们就会笑起来。
对其他阿富汗人来说,苏联人带来的是炮弹,不是糖果。苏联人从飞机上投下一枚接一枚的炸弹,一个个村子和与城市相邻的大片区域便被夷为平地,这些飞机似乎就在房子上方几米高的地方飞来飞去。倘若他们认为敌方阵地哪怕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不会停止轰炸。阿富汗人被屠戮殆尽,不论有罪的人还是无辜的平民。但是,当一个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和家园免遭侵略者涂炭时,怎么能说这个人有罪呢
阿富汗人仅凭着老式猎枪和他们的决心来对抗苏联人。然而,阿富汗的每个村庄都有一个由年长者组成的村公会。一旦这些年长者决定怎么做,每个家庭都必须按令而行。这些村公会决定所有的人都应该组成战斗小组,而阿富汗所有的这种战斗小组都要联合起来。他们就是这么做的,并称自己为穆斯林游击队:“圣战者组织”。
我的祖父、父亲、叔叔们,还有祖父的客人,在圣战者组织打到喀布尔之前很久,就经常在一起谈论他们。事实上,从他们在巴基斯坦和伊朗组建那时起,人们就开始谈论这件事了。只要有人一提起他们,就经常骄傲地把他们归为“我们的圣战者组织兄弟,那些为了从苏联人手中解放这个国家而到来的人。”
作为小孩子,我们满怀敬意地从大人口中听到圣战者组织的消息,以至于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们了。
10年来,他们毫不留情地与苏联人浴血奋战。美国人送来更有威力的武器,帮了他们大忙。最终,苏联士兵被赶出阿富汗。他们的失败所产生的破坏力如此之大,连自身也瓦解了。但是,俄罗斯新政权仍旧极力想要控制阿富汗。他们让那些在俄罗斯受过教育的阿富汗人掌权,给了他们很多钱、食物和燃料。然而,即便全倚赖俄罗斯人的帮助,大家都心知肚明,阿富汗政权维持不了多久。
祖父和他的几个儿子只要在一起聚餐,话题总离不开这件事。有几个叔叔专做从俄罗斯进口货物的生意。同所有阿富汗人一样,他们也希望俄罗斯人停止干涉我们国家的内政,但不知道这对他们的生意而言意味着什么。
现在,圣战者组织打到喀布尔,甚至连为俄罗斯人管理政府的阿富汗人也要肃清。历经12年战乱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