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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孝珩推门进去的时候,一阵暖风便扑面而来。
屋里燃着碳炉,高肃穿着一件青色的大氅,正坐在榻垫上,漆制的几案上放着一张琴。
那是一张桐木生漆灵机式的琴,那张琴是他当年和长恭一起学琴时特地托师傅制的,音色绝佳。
当年筑这两张琴的时候,还费了高澄好些银子,虽然长恭常常抱怨听不出来音色好坏又何必浪费钱呢。但是本着高澄喜好面子的性子,要买便给孩子们买最好的,于是便有了这两张琴。
琴音款款,不绝如缕。
高孝珩听出来了,高肃在弹的正是嵇康当年所弹奏的那曲《广陵散》。
都说这《广陵散》早已失传,后人虽重新编谱,但再也无人能奏出嵇康当年之感。
他那个弟弟啊,不过去了趟邙山,难道就悟出了嵇公当年的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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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止息其一
高孝珩不觉轻笑了两声,而这两声却惊了抚琴之人。那人抬了眸阖,眼波从琴面上流转起看他。那双眼眸里似有星辰和瀚海,只一眼,高孝珩便觉得,不知又有多少少女要抱憾终身。
“二哥来怎么也不通报一声,一定是拙荆不知礼数。”
声音清清凌凌像冬日的雪花,高肃见他一个人站着,身后还挡着满苑风雪,于是仓皇从榻垫上起身,去迎接他。
外头风雪太大,又正值新年之际,他是完全没有考虑到高孝珩会这个时候来登门拜访。
高孝珩转身合了门,将一袖风雪置之屋外,笑着看他,示意他坐下不劳麻烦。
“是我让她别来通报的,怕扰了你的雅兴。”
他兀自脱了木屐走到琴案前坐下,提指拨了拨羽弦,弦起水声清冽,比之长恭先前所奏,倒少了几分铿锵之力。
他先前常笑说长恭拨弦太过于用力,怕松弛了琴弦误了调音,没想到这么多年他弹琴还是这般。
这般的刚毅肃杀,像是金戈铁马之势,说是琴音,倒带着剑魄。
“你先前所弹奏的,可是嵇公当年所弹奏的那一曲《广陵散》?长恭怎么会想起弹《广陵散》了?”
其实高孝珩也喜欢《广陵散》,他从小便向往魏晋风流名士的生活,尤其喜欢竹林七贤。
嵇康当年淡泊明志,其实说来也何尝岂不是一曲无奈?
高肃往炭盆里加了两块木炭,看着火苗荧荧燃了起来,听他这么说,一边添了茶壶焚茶,一边答话道。
“不过是偶尔练习,不足为道,长恭哪有二哥弹得好。”
高孝珩笑了笑,茶壶里泉水咕咕地翻滚着,他闻着屋子里燃起的阵阵清茗茶香,道。
“长恭也想学嵇公淡泊名利么。”
高肃没有立刻答话,只是提了壶盖用铁勺细细滤去壶里一圈的茶沫。
一时间安静得甚至可以听见屋外落雪的声音,这般的天气,这般的意境,确实很适合弹琴。
自己的喜好,长恭是最明白的。其实仔细说起来他们俩兄弟的喜好相差不大。琴是张好琴,想起自己也是许久未抚琴了,最近貌似是奏竹笛来得多些。高孝珩素来喜欢这些,对于琴棋书画自是爱不释手,兴致使然,于是不觉便抬手奏了一段,长恭刚才所奏的,是《广陵散》吧。
弹指间,琴声绵延流长,所到之处大气磅礴,竟将嵇康当年无心功名的淡然宁静挥洒得淋漓尽致。
高肃听得愣住了,茶杯捧在手上竟忘了盛茶。
也是好久好久,没听见二哥弹琴了。
他记得小的时候,二哥在院里吹笛子,每每拉了长音,悠长到心里。他每次都是在这般的笛声下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一梦转醒才方觉,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高孝珩的一曲琴音,引得兰陵王府的侍从们纷纷驻足聆听,王府里自是附庸风雅之地,无人不识《阳关三叠》,更无人不识《广陵止息》。
“看,是二公子。”
兰陵王府里的侍女们循声而来,三三两两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全都围在屋外,细细听曲,只盼偷偷瞧一眼奏琴之人。
“二公子好厉害,连琴都会弹,可惜我只会琵琶。”
“那天让二公子教我琵琶,死都值了。”
隔着薄薄的一扇门,各个都巴望着往里边来。
其实高孝珩每到一处都会有人驻足,更别说是行人围观他弹琴作画了。
所以高孝珩平时都不怎么在人前奏琴作画,一是嫌麻烦,二是确实没有那个必要。
都说齐国论才学,论音律,他高孝珩无人出其二,他总觉得那是谬夸,只是长恭却像小时候一样,听得竟出了神。
“二哥的琴艺,长恭尚不及万分之一。”一曲终了,高肃如是说,“只是有一处,可惜了。”
“何处可惜?”高孝珩反问。
这一曲《广陵散》,他弹过无数遍,谱子早已烂熟于心,自是不会弹错的。
高肃被他这么一问,倒也不急着回答。一回头想到自己手里还捧着茶盏,便细细滤了茶水,端给高孝珩。
屋外围观的人见没了响声,知是无趣,便也兀自散去了。
“只是可惜,这《广陵散》原曲早已失传,现在还能听到的,不过是后人编撰的罢了。自是无人能够弹奏得出嵇康当年的音律了。”
“一曲《广陵散》,本是兵戈纵横,愤慨不屈的浩然之气,为兄所奏的,倒有些平淡无奇了。”
高孝珩抚平了颤音的琴弦,抬手接过了高肃递过来的茶。
“此曲自汉代以来便有流传,也谈不上失传。只是此曲闻名天下,确实是因为嵇康。”
“嵇康本是超然物外一心向往隐居的人,天性淡然,可偏在曹魏做了士大夫一流。他本不屑于功名,崇尚黄老之术,尤好自然养生之道。人生不过一片竹林一张琴即可,然而世界之大竟容不下一颗漂泊的心。后来路过邙山,方才悟得邙山乃我华夏生灵之脐,唯有死后魂藏邙山才是真正的归宿。”
世人皆说,生当在苏杭,死亦葬北邙。一曲《广陵散》道出了多少魏晋风流事,曾一度风靡于华夏之地。只是他们虽与嵇康所在的魏晋相差不远,整个北朝亦受魏晋印象,可当年的风韵到底是过去了。
有人说嵇康美词气,有风仪;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恬静寡欲;常修养性服食之事弹琴咏诗;自足于怀。
其实高孝珩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以魏晋名流来要求自己。
”嵇康临刑前悲欣交集,所奏《广陵散》手起五弦,而神似早已驰骋于邙山。邙山在五音中位处角音,因而《广陵散》的绝亦有这一层意思。”
高孝珩兀自说了一段,自是他心里想说的,却完全没有期望高肃能听得懂。高肃只是望着他,也看不出是否明白了当年嵇康的悲愤,只是良久突然说了一句。
“二哥,你去过邙山么?”
高肃是刚从邙山回来,他所见的邙山,又岂止是传闻中的悲凉。
“长恭,你在邙山,都看见了些什么。”
高肃拿着茶盏,在几案边坐下,从小到大身边能说得上几句心里话的,也只有他这位二哥了。
他知道二哥无心功名,他做的一些事他二哥也并不理解。
二哥总劝他,为何不像六弟那般做个与世无争的郡王,岂不乐哉也少了诸多的烦恼。可他却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他二哥终究有一天会明白的,他也是高家的一份子,于公于私理应为国出力。
“二哥,邙山一役,晋阳一役,那么多战士,那么多弟兄魂归沙场,所换来的难道就是君主的一响贪欢么?”
高孝珩听出来了,长恭所说的是高湛的好大喜功,有的时候高湛确实喜欢杀伐。
比如此次邙山一战,高湛听闻大捷当即便赏赐提拔了很多人,甚至亲自从晋阳赶到洛阳,驾车巡游,只为了向洛阳的百姓展示帝王的威仪。而对于那些战亡的将士,那些荣华背后所付出的惨烈,他却只字未提。
连如何安抚阵亡将士的家属他都只字未提,当年周国攻伐晋阳的时候,太原郡几千里血流成河牲畜无息,他高肃不过年可以,可那些民不聊生的百姓,失了亲人,又如何过这个年。
“阿肃,慎言。”
高孝珩常叫他慎言,硬是生生地压下了他满腔热血。
所以他兀自在旁边饮茶,半句话都不想讲。
他奏《广陵止息》,虽不熟练,却是看中了此曲的慷慨激昂,杀伐纵横,就像那日在邙山上一样。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