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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是?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宇文宪问他。
“陛下身边,佞臣当道。由高阿那肱小人,吾道穷矣!若孝珩当年早些有所察觉,也不会至如此。”
倾盆的雨刹那间便凌落而下,将这一场惨烈的结局浇得透彻。
唯有高孝珩一人跪于雨中,他抬头望着苍茫的天际,雨水混着泥泞落过苍白色的衣襟,瓢泼大雨洗刷了猩红色的血迹。天地苍茫间一柄赤红色的环首刀独立,那白衣的公家之子却兀自言说,竟干笑了几声,颇有自嘲之意。
“李穆叔曾言齐氏二十八年,今果然矣。自神武皇帝以外,吾诸父兄弟无一人得至四十者,命也。嗣君无独见之明,宰相非柱石之寄,恨不得握兵符,受庙算,展我心力耳。”
然而如今说什么都没什么用,即便有青云之志,却毫无施展之地。
宇文宪似乎忆起了,高孝珩是何许人也。
“阁下是?兰陵王的兄长?”
一瞬间的愣神,那一刻他想起了那日邙山上的惊鸿一瞥,红衣白马的少年和倾落肩头的夕阳,竟像是在梦中一般。只是忽然间便意识到那人是真的是不在了,或许那人的影子,早已随着时光飘散了,只有自己还念念不忘着。
待他回过头来,高孝珩早已泣不成声。
宇文宪觉得自己的整个思绪都乱了,齐国真的亡了以后自己也没来由地难过了起来,就好像高孝珩所诉之事自己也颇有感触,就好像齐国本不该救这么亡了的,就好像自己明明昨日还在为齐国宿敌而绞尽脑汁。
齐国灭亡,天下一统了以后,他宇文宪又该何去何从?
若是兰陵王尚在,若是斛律光尚在,齐国哪里是他宇文宪就可以轻易拿下的。
那毕竟是曾经拿着百保鲜卑耀武扬威的齐国,那毕竟是以弃将侯景南下灭良的齐国啊。
他看着高孝珩,所知他所泣并非一己所失,他所泣乃是一国之难。可是一国之难,又岂是一场悲鸣可以陈述的。
宇文宪突然觉得自己该做什么,又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什么都做不了。他是周国的齐王,是齐国的宿敌,他没有任何资格插手齐国之事,哪怕齐国已经亡了。就好像他所欠兰陵王的,今生今世也全都还不了,他所欠齐国的,也没几个人在乎了。
其实他本就不欠齐国什么。
齐国之灭乃是他一手所为,战场上对于弱者的同情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战争杀伐里用不上同情,亦不可用妇人之仁。
这些宇文宪都懂,可是当他看着高孝珩泣不成声的时候,突然便觉得这个下跪于地的王,他本身并没有做错什么。他高孝珩的今日全部都是因为自己,若不是自己,高孝珩依旧可以吟诗作对,依旧可以一把琵琶效仿魏晋名流之士,而非披甲上阵,来博得这一场惨烈。
毫无任何理由的内疚感蔓延开来,呛得他有些鼻酸。
他宇文宪其实也并未赢得什么,赢的大概也就是时局了。
若是时局不站在他周国这一边,今日跪在此处的或许就是他宇文宪了。
倘若那人知道齐国有今日,当初大概就不会放过自己了。
不知道高长恭九泉之下,可曾有过后悔?
无从而知。
宇文宪觉得,即便是对立阵营,一路走到如此境地,大家毕竟相逢一场,若不是家仇国恨,若不是相争天下,他和高孝珩他们兄弟之间,本不该如此的。
他最后还想,想卸了盔甲战袍之后,能帮高孝珩洗净了伤口,送完了衣袖中的金疮药。
………………………………
我寄人间下宇文宪
我寄人间下
。
又是一年春风百里,宇文宪独立阙首,一树白梨早已落尽。
此时距离齐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自故齐范阳王高绍义谋复,败奔突厥之后,东北各郡的起义已悉数平定。
不久之前有人诬告故齐皇室高纬和穆提婆合谋造反,虽不知其人用意何为,但宇文邕听闻连审都未审就下令将高家全族赐死。
都说成王败寇结局大多类似,高洋当年初定齐国时还诛了魏国元氏全族,不也是随随便便找了个理由。
只要大周的国土上留得故齐宗室在一天,早晚是个隐患,这些道理宇文宪都懂,可依旧觉得宇文邕这人太过于残忍。
倒是随了高延宗那小子的心意。
宇文宪赶到的时候高延宗早就已经先走一步了,只留了一地乱七八糟的花椒,呛得宇文宪眼睛疼。众人皆说他是因毒窒息身亡,宇文宪看着花椒,想来也只有宇文邕那家伙能想出这么个丧心病狂的死法来。
高家宗室,除了聋哑残疾者,皆无一幸免。
宇文宪看着溅了一地的腥腻的血,方觉那年高孝珩病逝倒也算是一种难得的福气。
自此,齐国自高欢建立东魏起至今四十三年的基业到如今已然凋零得斑驳一地,故齐州五十、郡一百六十二、县三百八十、户三百三万二千五百,皆为周所有。而宇文邕显然根本没有得到满足,这不过是他庞大的计划中的冰山一角,他的眼界又岂是一个小小的齐国可以盛得满的?
“禀殿下,卫国公谋反,全族被株。”
雀鸟高飞,折了枝桠,繁华落尽,波澜已谢。
宇文宪望着雀鸟仓促逃窜的背影,想想这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只是来得有些突然。
宇文直自肃章门起兵谋反被擒之后,一直被宇文邕囚禁在宫室之内。
此次的托词,倒颇有几分像那时齐后主谋反的诬告。
宇文宪一直觉得有些人注定只能同甘共苦,而无法同享富贵,更何况有些人连同甘共苦都不一定能做得到。
宇文直便是那样的人,宇文宪记得很久以前,宇文直那家伙一直是听信宇文护的。
那时宇文护的权利盛极一时,周国上下无人敢质疑他的权威,不管是自己还是自己的六弟都是听命于他的。或许宇文邕早有察觉,或许宇文邕早就心怀不满,只不过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司空,又怎能遇见未来之事呢。
而他所知道的是,宇文直有反意,便是从那时就有了的。
如此一步步地,完全走到了相背离的一面。
其实宇文宪觉得,虽然宇文邕的城府很深,但是对于自己还是有那么几分的坦诚相待,所以他这个周国的皇帝在想什么,宇文宪也能大致地猜到一二。
只是他不能够肯定,宇文邕真的能够狠下心来下手,怎么说那家伙也是他的亲弟弟啊。
而如今的宇文直什么都没有,又拿什么资本和宇文邕对抗。
除非他是自己不想活了。
宇文宪叹了口气。
世人皆说,陛下不喜欢太子,但若是换太子,必然会天下大乱的,正如那年齐国。
皇储之位,社稷之重,况且废太子往往都没有好下场。
阿史那皇后没有皇子,太子的母亲是个毫无权势的孤女,历朝皆有外戚干政的先例,自承魏朝至今,凡立太子皆弑其母。虽然周并不承魏制,但宇文邕此举冥冥之中大概也说明了什么。
都说帝王之术难以窥测,别离无足轻重。
他想着宇文邕无非是想还太子一个澄澈净明的朝局,而眼下大概是真的下了狠手在给他那个不怎么争气的儿子铺路。
宇文直,可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啊。
那又有什么用,血脉一直都是阻碍时局的最大因素。
那一刻,宇文宪想起了那人之前和他说的话,泠泠清音如梨花雨一般,澄澈清明。
“你那兄长并非常人,孤觉得他有一统天下的雄心,你可知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那个封地兰陵,名字早已遗落在史册中的那个人,是用了自己的性命来证实了这一亘古不变的宿命。
宇文邕自然不是常人,他肯定会一个一个将错杂干系的人一一除尽。
宇文宪也觉得,自己这辈子除了告老还乡,除了战死沙场,也不想要别的作为了。
够了,这一切真是够了。
于是对抗吴明彻起兵攻克徐州的时候,他拒绝了,而是转身去平叛了一个小小的稽胡。
于是明知道普六茹坚有一副异于常人的皮相,他却无心阻拦,依旧看着他一步步登上高位。
于是明知突厥蠢蠢欲动,兄长派他征讨的时候,他亦无心问津。
于是兄长问他,如果这天下连你宇文宪都怕了!那朕还能用谁?
他忽然想起那人当年是用称病为借口委婉拒绝这一身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