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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后来才明白,朝堂上看不见的骤风比沙场上的箭雨更为猛烈,风吹雨打间能够回来再一次与兄弟们重逢,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只不过他当时无法理解,为什么高湛执意笃定他的兄长为反,为何高湛甚至不加以细查就痛下杀手?
“为何,孝琬做错了什么?尚佛之事岂能和帝位相提并论?仅仅只是为了一颗不知真假的佛牙,枉顾子侄之性命?而延宗又做错了什么?延宗不过是直人直语,既然做得何怕说不得?兄长之死为何不能哭?”
他不能理解,手足之情天经地义,何须终日惶惶撇清关系。他和孝琬在晋阳之战时都是铮铮铁骨,晋阳的安然无恙是他们一把刀子一把刀子砍下来的,甚至每一块砖瓦上都留着不可某灭的血汗,他一心都扑在厮杀的战场上,擦身而过无数次的阴谋险招,如此九死一生地走到如今,最后带着伤痕累累以为捷还,却不明白最后给致命一刀的却是自己家里的人,以一个无足轻重的荒谬至极的理由,这到底是为什么?
烛火泛着柔和的光泽,将他凝蹙的眉宇化为阵阵哀伤。
“我兄弟殚精竭虑那么多年,不求功劳也没有苦劳,没有战死沙场却死于佞臣的非议之间,最后换来一个不忠不义的罪名,这天地之间可有公平可言?莫非一直以来倒是长恭错了?”
他不曾去想高孝琬的尸身又是怎样的一个支离破碎,或许他连去瞧一眼的资格都没有,所谓的公正严明不会在意那是不是他的兄长,而是义正言辞地认为那是一个存在对于帝国大业最大的威胁的天理不容之人。
统治者自以为活佛转世,而佛牙自然是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多么完美毫无破绽的理由。
敌国的明争宗亲的暗斗,守护的与被守护的,杀戮的和被污蔑的,一番怨怼最终纠结于胸口处,吐不出又咽不下去,可是受这纷乱之累的又岂止是他一人。
“如此九死一生的回来,面对这般结局,岂不让人心寒?”
高肃叹了口气,用白色的素绢掩上了满目狰狞的创口。
“长恭,你兀自想想,你每次出征,乃至金墉城下破阵之时,你想的是为国还是为君?”
高孝珩将身影藏在药香之后,一袭白衣染得世间物事分明,他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清清凌凌,像极了窗外透过皑皑重云的月色。
他的二哥看得透彻,朝堂上的人事党政自然捏量了几分,做事自然留三分后路掌七分得失,既然矛头终于指向了文襄诸王,那眼下绝非由着兄弟几个各自任性之时。
“朝堂之争远比战死沙场来得惨烈,一将功成万骨枯,跟着你战死的那么多的将士,他们为的是什么?是你今日的一句怀疑吗?你为的是自己的功勋还是大齐社稷的安危?即便高湛是做错了什么,即便皇帝昏聩荒谬,朝廷佞臣当道。那都不是一个武将该思考的,毋用这些左右了安邦定国之心,让周国有了可乘之机,先祖的基业毕竟还是基业,黎民毕竟还是黎民。还有人等着你凯旋,还有人等着你带回让人心安的消息。若你都不顾了,他们顾何?”
高孝珩从未如此义正言辞过,甚至话里带了难以掩饰的三分震怒,他知道长恭放不下战场,却也不能像这样孤注一掷以身犯险,若高湛不信任他们,无论接下来交战与否,是胜是败,都会成为党争中打压文襄诸王势力的原罪。若说一切最初的原因,大概是文襄诸王的实力在蒸蒸日上之间,对某些人构成了威胁,因而想要尽快除之。
他虽然明白,齐国不能没有像兰陵王这般的后起勃发的年轻武将,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长恭因为功高震主而落得个不明不白的死法。
若齐国自毁阵脚,岂非随了某些人的心意?“一己之力对付周国尚且不易,朝堂之事本不该思虑过重。邺城尚有二哥当担,长恭你纵然不畏生死,可也却不能将生死如此白白浪费在这种事上。”
浪费在这毫无付出的官宦争斗之中。
这一番话之下,气氛越发沉默,甚至连李妃都忧心忡忡思虑起来,高孝珩空有力挽狂澜之心,而眼下却在朝堂上说不上话。高湛的心思阴晴不定揣摩不得,但凡入仕最忌讳揣摩圣意。眼下时局未明前路未清,进退不得,只能兀自收敛了锋芒,韬光养晦静观其变罢了。
而一句静观其变却白白延误了洛水边的针锋相对,高肃便想,大概这一次和宇文宪的正面交锋又是错过了,明明唾手可得,不觉有点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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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安于德其二
愿安于德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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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黄了叶子,时光囫囵而过,自那日高孝珩严肃且认真的警告了之后,高肃倒是收敛了麾旗不再前往边郡,中军帐前琐事全都一股脑扔给了尉相愿,即便有公务相告也多以身体不适推脱,虽落得个清净,却也百无聊赖。
偶尔也会去安德王府上,高延宗的伤势也已经好了大半。此次一阵性命攸关的养伤之后,虽收敛了半分,骨子里的折腾劲却还是实打实的存在着。因而高延宗每天干的事情就是千方百计地从房里溜出来,然后被李妃再次摁回去。
李妃也是爱操心的命,他俩一唱一和,鸡飞狗跳间倒也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后来经李妃描述,那日高湛将高延宗打了半死,扔在大街上了事,她去的时候血水都浸透了外衣,胳膊肘子都冷透了。她原本以为高延宗是活不了了,还是趁着月黑风高叫了几个人把他背了回来。
那日高延宗伤得极重,本就是命悬一线,邺城的医师为避祸,但凡安德王府邸上的人一并婉拒。也不知高湛是有意无意,对于高延宗的忤逆到后来并未多加追究。好在高延宗本就生得壮实,硬生生给扛过来了。
李妃说她才不管什么枉法不枉法,什么牵连不牵连,她说她只要一想到让高延宗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乱葬岗上她就咽不下这口气,不管是死是活都要把他背回来,即便是死了也要让家人安安心心地下葬。她说她可不怕高湛降罪,死了又如何,说什么谋逆同党,大不了一丈白绫,也可换得个比邻而葬,有何不好。到时候两眼一闭去了地下,谁是谁非高家的祖宗自然知晓。
她乱着一窝头发,插着腰说得振振有词的样子,到让高肃羡慕起高延宗的好福气起来。
他不像高延宗那般心性,心结来的快去的也快,韬光养晦静观其变有何麻烦,尚能吃饱喝足白白落个清净何乐不为,心里落不下事,自然生得白白胖胖走路都打浑。他叹延宗天生富贵惯了,尚不知家仇国恨为何物,亦不知父亲生平夙愿之渺茫,若是有一天延宗你不得不一个人去面对这个时局了,便也能明白三哥一直以来的心境。
他笑了笑,望着安德王府邸上明媚的阳光,想着,三哥希望,你永远也不必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池里的一尾鲤鱼闪了涟漪,日华微凉,初秋时分桃桃红叶将心事藏起,夜半对着马儿兀自感慨,月朗星稀。家国天下,如今看起来倒更像是一种奢侈。
那日夜深,高肃依靠在马儿温暖的腹背间,蹄声玲琅,一路颠簸着从邺城回到晋阳,月色微凉。他梦见遥远的敕勒川阴山脚下芳草青青牛羊满地,梦见绮岁年间,韶华正好,阳光洒落在星星草原。梦见那日自己第一次穿上绛红色的两档铠甲,怀着难以压抑的兴奋的心情望着练兵场上如洪水猛兽一般气势磅礴的鲜卑骑兵。那日他看见父亲一身明光甲胄高高在上,褚黄色的幡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马槊高举统领三军是何其的威风凛凛,号角声弥漫过尘沙飞扬的原野,一瞬间便觉得浑身的热血都燃烧了起来,料想此生若是能和父亲一样,当一个无人匹敌的大将军,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那日人潮如海,呼声如排山,高举的槊枪长戈扬着风幡,他望见那个披着烈阳光环如火的大将军,穿过茫茫人群,朝他望了一眼。只一眼,高肃便觉得,在父亲的心里,自己其实还有那么一点位置。
倘若此生从未尝过金戈铁马是何等的滋味,便也不会如今这般在邺城的府邸里望着月色惶惶不可终日了,或许会像延宗和小六那样肆意洒脱,或许像二哥那样,这辈子只当个书生学者,充其也不过以刀笔翻弄简册,而不必沾染一身血腥之气。快意恩仇尚且不知,沙场秋意也不会入梦寻来,此时此刻,在高孝珩说的韬光养晦静观其变的局势之下,他倒宁愿自己从未上过战场,或许就不用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