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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人”一直在注视着我,“看上去你好像好多了。”
“是的,感觉好多了。”
“那就照着感觉走。”“高人”朝我释然地一笑。
我发现“高人”作为平常人的一面,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给人一种俗人的亲近,这种亲近使他那副
玄奥冷峻的道人风范的脸庞释溢出平常人家温和感人的气息,他的双眼此刻不再高深逼人,而是充满着
一种生气和热情,这种变化令我困惑,我不明白在我离开他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变了,”我脱口而出,“真的。”
“事物总在变化。”“高人”说,“也许你不相信,你看到的变化源于你对我的影响。”
我惊愕了:“我?”
“是的,自你走后,我想了很多很多,尤其是后来看了你的两本书后,你知道,在我的生活里,除
了你,我没有任何朋友,长期生活在一种与世隔绝的自我封闭世界里,在我的大脑里,除了考古研究千
年的人类历史,唯一的兴趣便是易经,东西方宗教,在精神上修炼自己,以此拒绝现实生活的各种诱惑
,从而去达到一种灵魂上的超脱,一种所谓赎罪的境界。”说到这里,“高人”突然一下缄默不语,仿
佛要扼住通往回忆的闸门,他的表情极为复杂,我看到一种灵魂上的矛盾与痛苦,看到一个活着的肉体
与死者的灵魂在做着某种抗衡。他把自己的灵魂掩藏得很深,在他的故事里有一个曾经死去的过去。而
我那曾经死去又复活的人生经历自然又对他产生了影响,所以,当我悟出这一切后,便对他的话不感到
惊愕了。
“我累了,”“高人”突然说,“我想静静呆一会儿——你不介意吧?”说完他闭上眼帘,不再说
话,我明白是因为他从我的目光中看到自己的隐秘被发现。他显然是不愿意让自己的过去面对现实。
我坐了一会儿便悄悄离开了,临走时,我看到他的面孔又复原了那副冷峻玄奥的高人风范。
人呵人!
我没有马上回孤岛,而是走向“孤独酒吧”。这会儿特别想喝一杯,听听久违的排萧,还有见一面
善解人意的女老板。
时值午夜,我想,这会儿该是酒吧打烊的时候了,可走近酒吧,透过玻璃窗,我看到所有座位都坐
满了客人,我想不出今天是什么待别的日子,女老板在客人中间不断穿梭着送烟倒酒。她看上去很疲惫
,丝毫没有因生意的兴隆而感到高兴。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因为我知道,她开这间“孤独酒吧”除了生
存之外还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而这个原因才是她开酒吧的真正目的。我发现,尽管吧间还和以
前一个样,但似乎少了点什么。
是的,是少了那个排萧手,我终于发现,没有那个流浪艺人的点缀,“孤独酒吧”便少了一份让人
灵魂人定投人的韵味。
我下意识地用双手拉紧了竖起的风衣领,正想转身离开。突然,我的目光和女老板相遇了,尽管我
戴了个遮了大半张脸的墨镜,但女老板还是一眼隔着玻璃窗认出了我。只见她推门走了出来。
她在离我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上站住了,我们谁也没说话,只是用眼睛看着眼睛。从她身后那扇开
启的门里,飘溢出悠悠的排萧乐曲,但是,却没有我熟悉的特别韵味,我知道那是现场吹奏与录音的区
别。
“嗨!”我朝她笑了笑,并挪动脚步走向她。
“你好!”她向我伸出手,脸上释溢出久违的笑。她笑起来特别美,我又看到她眼睛深处那闪闪烁
烁的小星星。
我耸耸肩,表示出一种遗憾:“看来我只好改天再来了,生意很好——不是吗?”
“托你的福,”女老板的笑有种无奈,“我一直等着你光临,真的。”
“我也一样——想你,真的。”我朝她挥挥手,正欲转身,她叫住了我,“嗨,我说,你不会马上
离开吧?我是说回孤岛。”不等我回答,她迅速做出决定,“给我十分钟,别走太远。”说着,她回转
过身进了酒吧。我看到她回到客人当中,一脸抱歉地对大家说着什么,接着,便见客人一个个站起身来
离开座位。
我迅速地退到了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角落。
客人们陆续地走出酒吧间,隐入夜色。
女老板几乎跑着迎向我。
“你在对客人下逐客令,”我朝她调侃地一笑,“小心他们不来了。”
“希望如此,”女老板一脸的疲惫不堪,“我都快累散了架。”她把我拉进门,迅速将门反锁,然
后拉上窗帘,关了灯,只留一支蜡烛在吧台上。我们坐在了还是一年多前那一夜我离开海阳市时的位置
上。似乎一切如旧,恍若昨日。
女老板开启的是一瓶香槟:“为你隐居孤岛的辉煌,”她举起杯,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搁在保险
柜上的我的两本书,“干杯!”
“谢谢!”我们一饮而荆
“你瘦了,真的。”我说,烛光下,她的脸颊因消瘦更显出眼角的鱼尾纹。
“你的《梦归孤岛》在这个城市里掀起一股寻觅‘精神孤岛’的浪潮,人们在一夜之间似乎都想摆
脱这个浮躁的都市,”她停顿了一下,朝我深刻地笑了笑,“你当然明白,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幸拥有
你的孤岛,于是,人们便拥向‘孤独酒吧’,想从中默契一份感觉——这就是酒吧客满的原因,而且,
不到凌晨两三点,你永远别指望把他们打发走。”她拿出烟点着,“我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她笑
得很涩,“你创造了奇迹,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女人。”
“制造人心惑乱的女人。”我自嘲地一笑。
女老板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读你的书,你相当了不起,真的!”她瞥了我
一眼,目光中有些许困惑,“你真的认为一切都可以在孤岛划上句号吗?”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她的问题。
她似乎比我聪明,没有再追问下去,但我却从她的眼睛深处读到了一种残酷的领悟,其实,她压根
儿不相信我找到了理想归宿。
我突然感到了一种苍白,在这个神秘的孤独的女人面前。
“来,喝酒。”她再次举起杯。
我们连干了两杯,我们执守着“孤独酒吧”独特的缄默氛围,在挽歌的排萧中不知不觉地已喝下了
两大瓶。她的脸微微泛红,呈现出朦胧的醉态,我发现,一年多不见,她烟吸得厉害极了,简直是一根
接一根。
吧间里回荡着排萧《温柔的爱》,这使我突然想起那个乐手,“怎么不见他?”
“走了,在你离开海阳市之前,他就离开这里了。”
我的眼前浮现出那晚的一幕,关于排箫手,“我想他可能是失恋了。”我无意中脱口而出。
女老板的眼睛掠过一丝慌乱。
“其实,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每天都发生着成千上万的故事,而每个人的心灵深处,也都隐藏着
或多或少、或喜或悲的故事。”显然找的到来唤起了她对过去的回忆和对人生的感触。
“能告诉我关于你的故事吗?”我突然冒昧地提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她告诉我,她的故事很遥远
,“远到一个你无法理解的年代,而故事本身,也是你无法理解的。”她朝我坦诚地一笑,“原谅我无
法对你说出这个故事,因为,也许它早就属于一个地狱里的故事了。确切地说,是一个没有承诺的爱情
故事。”她的笑很残忍,无疑,那是一个被扭曲的故事,“我们甚至都没有吻过对方,但却都为之付出
了——”她没有再说下去,她的脸上,呈现的是一种爱到终极的发自灵魂的绝唱,我突然想到了“高人
”,想到了他脸上也同样写着这样一种圣化的绝唱。
“你一直在等他,对吗?”
她默认了,“你相信命运吗?”她问我。
我说,我试图接受命运。
“看来只能是这样。”她很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虎皮斑纹贝壳的故事,很美。”她看着我说。
“已经结束了。”
“是吗?”她转动着手中的高脚酒杯,仿佛有话要对我说,但却不知该怎么开头,“嗯——我是说
,他来过,不经常,但有过好几次,自从你走以后。”
我明白她指的是乔克。我淡淡地一笑,“这没什么。”
女老板直视我的目光:“我从他的眼睛深处还看到另外一种东西——等待!是等待,不管你愿不愿
意相信,但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的心一阵抽紧。一年多来的孤岛生活,我已习惯将他忘却,仅仅把他作为一种回忆。那枚虎皮斑
纹贝壳,也早已锁进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