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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喊着就回身奔进寺门里。
燕横极是不舍地瞧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佛寺深处。
他忘不了,那拥抱的柔软触感。他深深知道,自己已经放弃了多重要的东西。
但是他知道,不能追过去。
他已然决志。
燕横背着双剑,没有再拾回那根树枝拐杖,忍着腰肋的痛楚,一步一步离开黄昏中的泰安寺。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血与钢铁的命途,已经在他面前展开了。
◇◇◇◇
江师兄,那小子还跟在后头。一个武当弟子说。
江云澜回头看看后方。在武当远征军的最后头,隔着几十步之遥,那个穿着青衣的身影仍在跟随着。
是跟随,而不是跟踪——那人根本无意掩饰自已的存在。
队伍此刻正走在往川中的驿道上。除了前头的一顶竹轿跟一辆骡车,其余三十多人都徒步。旅途上没有足够时间练习武功,他们就用长途步行来保持身体状态。
惟有副掌门叶辰渊一人乘着轿子。前天跟何自圣的凶险一战后,他元气还没完全恢复。
而骡车上,则载着武当队伍里唯一无法步行的人——锡昭屏的尸首。尸身用盐保存着,但恐怕已不可能完整带回武当山。江云澜决定,明天就把他火化。
江云澜又看了后面那跟随者几眼。
已经跟了整整一日一夜,那家伙大概连水也没有喝过一口。
他伸手呼喊,下令队伍停止前进。
再看看后面,那人也远远停了下来。
江云澜走到轿子旁边,隔着竹帘说:副掌门,他还在。
轿子里的叶辰渊微微应了一声。
要……杀掉吗?江云澜想了一想之后请示。
轿子内静默了好一阵子。然后叶辰渊才说:唤他过来。
江云澜点点头。他朝后面的弟子吩咐。
那弟子将那个穿着青袍、一身蓬头垢面的年轻小子,带过来轿子跟前。
是侯英志。虽然又累又饿,但他眼神里还是闪出倔强的斗志。腰间依然插着青城派的钝铁剑。周围的武当精锐弟子,看见他这副德性,也都窃笑起来。
叶辰渊拨开帘子,从轿里跨出。手上并无带剑。
他那双眼肚以下纹着咒语刺青的眼睛,俯视比他身材略矮的侯英志。
你要什么?叶辰渊展开双臂,胸前全无防备。要报仇吗?
侯英志直视叶辰渊好一会儿。然后他垂首,慢慢从腰带拔出那柄钝铁剑,双膝跪了下来,双手把剑高举过顶,像要献给叶辰渊。
请收我侯英志为武当派弟子。
围观的武当人马上议论纷纷。叶辰渊举手令他们静下来。
你不恨我们?叶辰渊凌厉的眼神直射侯英志。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不可能说谎。
最初确是非常痛恨。侯英志回答。我在青城山住了快七年。他们就像是我的亲人。可是我当天看见那场决斗,就已经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旁边的江云澜饶有兴味地问。
练武,不是绣花织布。侯英志说。武林门派,也不只是一个家。一个门派,就是一群崇拜武力的人集合在一起,一同追求强者之道。这就是武者的灵魂。没有这种精神,根本就没有所谓武林门派的存在。我也不会上青城山。
江云澜感到意外。他瞧瞧叶辰渊。叶辰渊明显正在仔细听。
弱者败,强者胜——武人本来就应该服从这个道理。否则不如回家绣花吧。青城派之败,埋怨不得任何人。正如叶前辈当天所说:只怪我们没有多教出几个何自圣。
侯英志如此直呼先师名讳,显然已经立定决心。
我投入青城派,就是因为他们允诺,只要我有天份又肯努力,他们会把我调练成强者。侯英志继续说。可是看这结果,他们让我失望了。我亲眼看见了比他们更强的人。我跟自己发过誓,要成为真正的强者。就像你们一样。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加入成为你们其中一个。
叶辰渊沉思了一轮。
假如我拒绝收你呢?
那我就自己上武当山,向贵掌门本人再请求一次。侯英志斩钉截铁地说。
叶辰渊又静默了一阵子,然后瞧瞧江云澜。
江云澜点点头微笑。
——嘿嘿,这小子……
叶辰渊伸手,把侯英志的铁剑取下。
剑身一振,停在侯英志的额头上。
虽是无锋钝剑,在叶辰渊手上,何异真剑?
事先告诉你,当武当派的弟子不是好玩的事情。在武当山练武,可不像你们以前那娘娘腔的玩法。你得首先当自己已经死了。还有,将来的武当派,遍地都是仇敌。
侯英志听见,没半点被唬着,眼中反而露出兴奋之色。
很好。他回答。
叶辰渊极少笑。但他此刻竟哈哈大笑起来。
他手腕一挥,那柄青城派的钝铁剑回旋飞去,堕入道旁的深幽山谷之下,消失不见。
◇◇◇◇
朝阳洒在那味江的河面之上,反射着点点金光。围绕小镇的山林,吹送来阵阵带着木叶香味的清冷空气,吸进鼻子里,教人精神大振,生机勃然。
荆裂把船桨当作扁担般,挂着包袱搁在左肩上,背后与腰带依旧挂带三柄兵刃,走在横越河面的一道铁索小桥上,嘴里哼着他从南方海岛学会的古怪歌调,大踏步走过桥板。胸前那几串异国饰物,随着脚步一摇一晃。
过了桥后,荆裂走上河边小道,越过一排排房子。
这时他看见,两条身影早在一个巷口等待着他。
是燕横。身边带着昨天帮忙埋葬青城剑士的那个木匠黄二吉。
燕横把雌雄龙虎剑挂在身后:长长的龙棘斜挂在背,剑柄突出右肩上;短剑虎辟横贴在后腰,剑柄朝左。两剑都有新造的粗糙剑鞘,其实仅是两条长木片,用细麻绳紧紧缠成,是昨晚黄二吉为他匆匆而造的。
燕横已换过一身干净整齐的蓝染布袍,袍子上织着暗花如意云纹,用布带束了护腕和绑腿,一双草鞋也是新的。头发梳成整齐的髻子,手上还拿着一顶远行用的竹编斗笠。全身看去精神焕发。
荆裂一眼看见燕横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此后多了个同伴。
你身上有多少银两?燕横劈头第一句却这样问。
荆裂搔搔那头编成辫子的长发,然后放下船桨,在包袱里找了一会儿,抓出一大堆银钱。当中只有三个五两的银锭,其余都是碎银,还有两串铜钱。
燕横接过了,只把铜钱串交还给荆裂,其余银子全给了黄二吉。
好好照料她。燕横说。
少侠,不用了……没有这些也行,我们这镇子,看在青城派的恩德上……
收了它。燕横说着把银子推回给黄二吉。他的声音跟昨天不同了。甚至跟他几天前下山到五里望亭时也不同了。
——当中有身为剑士的威严。
黄二吉一听见,马上住口,听话地用腰间的汗巾包起银子。
燕横没再说一声,就径自往出镇的方向走了。才走几步,他又回头,看看仍站在原地的荆裂。
荆大哥,还不走?
荆裂微笑,耸了耸肩,也就再担起船桨,跟燕横并肩而行。
走了一阵子,荆裂忽然说:
你是第一个。
什么意思?燕横不明白。
这一年里,我跟踪武当派的足迹,遇上过其他许多被武当灭掉了门派的残存弟子。少说也有十来个。荆裂一边走着,一边远眺小路右边那金光灿然的江面。每一个,我都叫过他们跟我一起走。没有。一个有胆量走这条路的人也没有。
他看着燕横。
你是第一个。
燕横默想了一阵子。
我必定不是最后一个。他说。只要武当派不罢手,必然还有其他像我们的人。我们也必定会找到他们。
荆裂笑了。
燕横没有再用拐杖。伤还没好,每走一步路都在痛,但他仍然挺着胸膛,跟随着荆裂那又大又快的步伐,丝毫没有落后。
出了镇子,在山道上走了一大段,到达青城后山的牌坊前。
燕横回头,仰视那高耸苍翠的山脉。
他跪下来,朝着山拜了一拜,然后就起来,跟荆裂继续踏上旅程。
我们现在去哪儿?燕横问。
武当派了这么多人远征巴蜀,不会只挑战一座青城山就离开。荆裂说时眺望向南方:下一个目的地,必是峨嵋山无疑。
那我们就直上峨嵋山。燕横也跟他望向同一个方向,眼睛里充满了兴奋。
你不要弄错了。荆裂叹息说。我知道你已经下定复仇的决心。但以你现在的功力,武当派那三十几个『兵鸦道』的好手,任何一个都杀得了你。假如碰上叶辰渊,更是你加上我也必死无疑。我们要打倒武当派,那很可能是八年、十年的事情。
燕横知道自己太过亢奋,垂下头来。我明白,那我们不去峨嵋了?
当然去!荆裂笑着说。看看武当派的武功,对上峨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