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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坐好,轻咳了声,我拿衣裳给他背上披好,我怎么也控制不住,眼泪滴到砚台里,我磨开,蘸好墨水儿把笔递给公子,随即抹干眼角。公子的手微微颤着,他使劲儿捏着毛笔,吃力地在纸上写下“休书”两个字:立书人纳兰性德,顺天府正黄旗人,因身染重疾,朝不虑夕。今有贤妻官氏凤仪尚年少,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委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康熙二十四年乙丑五月十六。
公子道:“去看看凤仪睡了没有,如果没睡,叫她到这儿来,我有些话要对他说。”我点了点头,把榻子上的短脚桌端走放到圆桌上,随即跑出屋子合上门,背靠着门捂住嘴哭了会儿,深吸了口气往凤仪的屋子里走去。灯还亮着,我碰了碰门,冬雪见是我吓了一跳,我道:“奶奶可睡下了?”冬雪摇了摇头,我走进去,凤仪坐在罗汉榻上发愣,我走近,福了福身,“主子吉祥。”
她回身看着我,“你怎么来了?”我道:“爷想见你,有话要和您说。”凤仪先是一惊,随即冷笑了一声,“该不会是什么好话吧。”我道:“您快些去吧,爷等着呢。”她看着我,笑了笑,“我命真好,也有让爷等的一天。”说着抹干眼泪,起身随我走出了屋子,凤仪心里是没底的,可她脸上却摆得很强硬。她走到公子的屋前步子顿住了,我看了看她把门推开让她进去,而后又把门合上。
公子背靠在垫子上,看着我们走过去,凤仪福了福身,没说话。公子和声道,“坐。”我把凳子往外拉了拉,让凤仪坐下。公子看向我,我走到榻边,公子把那纸休书给我,我拿过来递给了凤仪。凤仪看了眼,休书两个字她还是认得的,她目无表情地看着公子。公子道:“你我之间也是造化弄人,过去种种是非,错不在你。你嫁给我四年,没过上什么舒心的日子,如此下去我心里也不安,有了这个,你今后就不必留守了。”
公子看向我,指了指衣柜,“真真,把第三个抽屉里的匣子拿过来。”我“嗯”了声,走过去打开衣柜,拉出第三个抽屉,取出匣子走过去,公子看了看凤仪,我点了点头,把匣子给凤仪。公子道:“这些是我的私银,你收着,若是能改嫁一门如意的亲事,那再好不过,我为你高兴。要是家里人不接纳你,这些银子你留着,也够用了。”凤仪撇过脑袋,脸颊上滴落几滴眼泪,公子道:“有句话想要劝你,今后无论是嫁给谁,都不要锋芒太露,事事相争,你年纪还轻,若是能明白这个道理,定会找到幸福的。”
凤仪抽泣着看向公子,“爷,您是不是特别恨我?”公子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恨你,你心里也不要有恨,错错对对原本就说不清,何不看开了好好地过日子呢?”凤仪点了点头,公子颔首,“回去歇着吧。”我把凤仪送回了房,凤仪哭了好久,我知道她不光只是难过。
……
凤仪离开了明珠府,回到娘家,这段错误的姻缘总算是了了,于她来说也是一个解脱。府里的丫鬟小厮虽背地里议论纷纷,可老爷和大*奶没有二话,毕竟,她没有给府上留下一男半女。
我已经不去翻黄历了,就让日子模模糊糊的,最好时辰就这么停住,不要再有明天了。我把药端到公子房里,公子躺在榻子上看书,我走过去坐在圆凳上,公子放下书,把药接了。我道:“您慢些喝,烫得很。”公子“嗯”了声,我强扯起嘴角笑了笑,“爷,顾先生,还有佩兰先生,汉石先生他们都说要来看您。”公子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想见见先生们,好久没聚了,说了什么时候?”我道:“后天。”公子想了会儿,“五月二十三?”我点了点头,“嗯。”
我不知道公子是强支撑着还是真的觉着好些了,二十三日一早,他的精神比前几日都要好,我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我认定了,这是转机。公子要下地走动,说是想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我拿来那件少奶奶亲手给公子缝过的玉白色袍子给他穿上。
我推开屋门,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公子迈出门槛儿。看见的丫鬟小厮们站定了往这儿瞅,脸上满是不敢相信。公子道:“真真,一会儿先生们来了就把他们请到夜合树下面,还和上回一样,摆些桌子凳子。”我点了点头,“我去拿些瓜果放桌上,荪友先生昨儿个捎了好些枇杷过来,我看了,还挺新鲜的,您也尝尝。”
我随公子走过去的时候,贵喜正领着几个先生过来,顾先生指了指我们,笑着走过来,“容若,气色不错!”。我笑着福了福身,“先生们好。”公子道:“去把蓉儿他们叫过来,还有揆叙,揆芳。”我“哎”了声,而后沿着回廊跑过去,宝珠看见我笑意盈盈的样子一头雾水,我听见她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大爷好了?”
“姑姑,我把琴带过去。”我点了点头,“好,阿玛听到蓉儿长进那么大,病一定就好了。”福格道:“我拿笔墨过去,写了篇文章,这几天没敢来打扰阿玛。这下好了,可以让先生们好好指教指教。”福尔敦拉着我的裙摆,“那我拿蛐蛐儿去和揆芳玩儿。”蓉儿笑着顶了顶他的脑袋,“说你不长记性还真是,得叫三叔!”福尔敦嘟囔着嘴,“我比他大!”我笑着拍了拍福尔敦的背,“好啦好啦,快去叫上你那三叔陪你一块儿斗蛐蛐儿吧!”福尔敦重重地点了点脑袋,嗖地没了影儿。
我抱着琴和蓉儿一块儿走过去,不是沈姑娘的那把,是早年公子送给蓉儿的那张伏羲琴。还没走到已然是一片笑声,蓉儿高兴地看了看我,我们加快了步子。树下摆了好多张桌椅,先生们有几个站着,也有坐着的,都在看福格写的文章,脸上满是笑意。寒玉在给他们倒茶喝,福尔敦和小揆芳在树下斗蛐蛐儿,入神得很。揆叙站在公子身边,他比蓉儿大一岁,站在那儿已经有模有样的了。
几个先生都夸福格的文笔好,就是立意上还显不足。佩兰先生道:“你小小年纪能有这功力的确不易,往后历了事,长了阅历肯定更好,就是要一直这样勤学好问下去,严格克己,不可骄傲自满。”福格俯身拱了拱手,“谢谢佩兰先生的教导,我记住了。”公子很欣慰,寒玉自然高兴,福格资质本就好,平日里又用功,一言一行都把公子当作榜样的。
顾先生指着双夜合,“有了,今日我们就以夜合花为名题诗,良辰美景,可不能误了!”先生们都应,汉石先生道:“要不要限韵?”西溟先生摆了摆手,“不限韵也不限律。”公子也觉得好,“这样自在。”揆叙把纸铺开,我过去帮先生们研磨。贵喜和顺子把琴桌和凳子摆好,蓉儿笑着福了福身,“阿玛万福,二叔,伯伯们好。”福尔敦挑唆了一下,小揆芳往这儿瞅了瞅,“三叔在这儿哪!”福尔敦嘻嘻哈哈的乐呵得人仰马翻的,公子还有先生们也都笑个不停。顾先生道:“蓉儿丫头,今天我们可是要一饱耳福了!”蓉儿道:“阿玛,您想听什么,随便点,我都会弹!”公子笑着,“口气不小,这么多先生在就不怕闹笑话?”蓉儿仰着头,“不怕。”
公子道:“阿玛想听你弹……秋天的枫叶。”西溟先生和汉石先生对视了下,都是一脸疑惑,顾先生道:“秋天的枫叶?这是什么曲子,怎么没听说过?”佩兰先生道:“还真不知道,蓉儿丫头,是我们孤陋寡闻了!”公子笑得都合不拢嘴,蓉儿皱着眉毛看公子,我道:“先生们有所不知,这可是典故了。”蓉儿坐到琴桌前,“好,就弹秋天的枫叶!”蓉儿笑了笑,挑起了六弦,“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佩兰先生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哎呀,秋风词原来还有这般注解,有新意,妙哉……妙哉啊!”
蓉儿笑着看了看我们,声音又甜有亮,这曲子在蓉儿手里永远都是高兴的,小时候是这样,如今也没变!先生们沉思了会儿都提笔写,公子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双夜合,一气呵成,字好生潇洒!
公子念道:“阶前双夜合,枝叶敷花荣。疏密共晴雨,卷舒因晦明。影随筠箔乱,香杂水沉生。对此能销忿,旋移迎小楹。”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守取团圆终必遂
第六十三章 守取团圆终必遂
公子念完最后一句,蓉儿的曲子还没有弹完,福尔敦和小揆芳嚷嚷个不停,叫闹声清脆悦耳。就在我们说说笑笑想要看顾先生写的句子的时候,公子晕厥了过去……
这夜,公子的房里又聚了好多太医,他们这回没有再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