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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醒了。
心如撞鹿,冷汗淋漓。当明白自己刚才不过是做梦时,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惊喜。
故乡的老人总说人梦见水是好事,梦水,要发“水花财”。
是这样么我常常梦见水,可它从来没有应验过。对我来说,梦常常是现实的一种反证,是现实生活的一种折叠而已。
我越发睡不着。在这时候,最好的方式是索性披衣坐起,让梦境回归现实,哪怕仅仅是回忆的现实。
“半掩门”母女
六十年代初,我踏上了人生旅程中的第一个驿站青岛。
夜色苍茫中,我随着来接我的要成为我丈夫的滨声仓惶地走,高一脚,低一脚,细细的微雨中,两人共撑一把黑色的小阳伞,我的浅绿葡萄叶的花布连衣裙和脚上的布鞋,溅满了泥点。那情景,压根儿不像来结婚而是来逃难。
婆家在火车站附近。当我一脚迈进了一个大杂院时,这个原本很为我仰慕的胶州湾海滨城市居民区,却以一种我完全没有料到的面貌,呈现眼前。
婆家的大杂院是沿着一座大天井砌的四围两层楼,一门一窗便是一户,像蜂窝一样。夜深的幽微灯光中,一时看不清有多少户人家拥塞在这两层楼的院中。
第二天一早,我从婆家的窗户中,张望这一只只炊烟袅袅的“蜂窝”,愣愣地看着一个个在院内活动的身影。
婆婆和公公在鸽子窝似的楼屋里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与物质有关的一切都贫乏到了令人难堪的地步,可是,生活中只要有一点点喜乐,仍会像连日的雨花一样四处迸溅。
穿着打补丁裤子和我结婚的滨声,只有脚上的鞋子是新的那是我亲手做的。眼下的我和他,在喜洋洋的婆家,成了“富贵闲人”,傻乎乎而无事可为地看着两个老人里外张罗。
公公婆婆拿着凭“结婚证供应”的两斤喜糖,摆在炕桌上像数珍珠一样分成小堆,一边念叨着:陈家的、章家的、龚家的、邱家的、水果林的、烧鸡铺的
喜糖的分发对象是大院中的邻居,“堆儿”的大小,是根据这家孩子的多少。
“真寒碜人,就那么几颗糖,他爹,待会儿给人家时你可得跟人说明白,不是咱不割舍的,一共就让咱买这么一丁点东西,唉唉”婆婆不住唠叨着,一会儿从这堆上减下两颗,一会儿往这堆上增添一颗。婆婆摆弄停当后,听话的公公就用裁好的一张张红纸包好。
公公耳朵背,常常动用自己发明的“扩音器”以一只手掌遮耳,才听得见人说话。但婆婆唠叨的内容他好像不用听也明白。突然,他想起了什么。
“忘了给班家吧添上她一份”
“给她给那个半掩家”婆婆反问。表情和语气都表明:她不是疏忽。
公公很不以为然。“怎么不给给人家也是一户嘛”公公说着,不由分说地从还没分完大堆里抓了一把。
“要给也不用那么多,她家又没小嫚”看得出来,婆婆明显的不怎么喜欢这个叫什么班家还是半家的,她硬是从那堆儿里又扒拉下几块,一边咕哝说:“原都不够分”
“你都不想想,班家的跟我们滨声家的还是浙江老乡哩”公公见婆婆仍不肯通融,叹息一声,摔了手,扭头就出去了。
没多大一会儿,公公又转回来了,他的手中奇迹般地捧了一小包糖
这情景使大家都喜出望外。婆婆一个劲地追问公公是牺牲了家中别的什么才开来了这个后门公公瞪她一眼,皱着眉,恼怒地低吼了一句什么。
我没有听懂。公公婆婆说的那些胶东口音很重的方言,我常常不能完全听懂。
婆婆不再咕哝,仍然将“班”家的那一份抓了出来,分门别类地放在一角。
寒伧而简朴的婚礼举行那天,大院里的孩子嘻嘻攘攘聚集到我们家门前,虽然每家已按份分发过喜糖,孩子们还是要到办喜事家的人家再抢几颗糖,这也是一种讨彩。喜笑颜开的公公,差点没让那帮晒得泥鳅似的蛮小子给掰坏了指头。
没来凑热闹的,只是班家。本要送去的糖,被隔壁邻居告知“她们娘儿俩出门了,到医院去了”而暂时搁置。
忙乱中顾不上许多细节。
三天后的傍晚,滨声正想带我到海边遛弯,公公曼声吩咐道:滨声,快把这给班家送去吧都几天了
我们顺着他努嘴的方向一看,终于瞥见那个小小的红纸包,依然静卧在壁橱上方。
丈夫一向很遵从公公的主张,大概觉得这几颗糖太小小不言了,迟疑而为难地说:这点点东西
公公嗔怪地瞪他一眼,固执地说:不在东西多少,这是礼数,你和你媳妇一块送,好歹她们也是老乡
“好吧,好吧”
我糊涂了,小声问滨声:“这家人是姓班还是姓半还有这么奇怪的姓”我住了口,因为丈夫重重地按了一下我的手腕。
班家的木门与大院内多数人家一样窄小而破旧,轻轻一推就开。
进门后才发现窗边吊着一盏度数极低的灯,窗框旁虽然罩了一张白纸反光,这间小得不能再小的屋子依然十分昏暗,好大一会儿,我才大体辨得清眼前的物事。
屋子虽小,却十分清洁,桌椅板凳全都揩得干干净净,就连板壁窗框也擦得纤尘不染。只是,屋子实在太小了,中间又被一张桌子、桌子又被一堆山也似的火柴盒子占据了全部地场,周围的许多物事好像都被遮掩了。
就从这堆小山也似的火柴盒中间,伸出了一个梳髻子的花白脑袋,大概没有想到是我们,班家的这个梳髻子的老女人“哎”了一声,连忙站起,热乎乎地手忙脚乱地一边招呼,一边试图给我们腾出坐的地方来。
滨声连忙表示不必客气,说明来意,放下糖就要走。
“多谢多谢,你爹总想着我们”老女人忙着从壁角的床下抽出凳子,连连说:“忙什么呢,滨声,坐,坐呀,难得回来一次,就在我们这里嬉嬉一歇歇,嬉嬉一歇歇”
“嘿,坐一会儿也不会矮了你,化了你,怕什么呢”随着话音,突然从我眼前亮起一道月光一张雪白而姣美的脸庞,鬼使神差般从老妇人的背后,在一道半截的蓝印花布的帘子后边出现,一对水汪汪的杏眼在蓬乱的额发下,讥嘲地半眯着,飞速地射向我们,亮亮的眼瞳,在我身上逡巡了一圈又一圈,接着又用鼻子轻轻哼着。“到底是南方人,小模样真不错,嗯,这么小,够不够结婚登记的年龄”
我惶惑地看着她,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不理会滨声,突然又朝我说:“喂,你叫什么名字知道么,没听你公公说么,你和我妈是老乡呢不信你问问嘿,滨声,现在是大教授了不是,架子大了,不爱搭理我们这小民百姓了”说着,她又眯着眼在我脸上“剜”了一圈。“滨声,你可真有本事,骗得来这么俊的南方小媳妇”
滨声脸一红,立刻期期艾艾,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与眼前的这个俊俏女子多说话,但又想不出托词马上告辞。
“人家是客人,婧婧,你这是做什么”老女人沉下脸喝住了年轻女子,依然客气地招呼:“滨声,快坐快坐”
滨声终于想出了借口:“哎哎,大娘,有个同学同我们约过了,让我们过去呢不坐了,不坐了”不会撒谎的他,连脖子都红了。
“拿什么架子,哼”那个被老女人叫做婧婧的年轻女子一听,立刻摔下脸,像刚才一样飞速消失在那道半截的蓝印花门帘后边
那老女人倒也不强留,立刻很解人意地说:“那是,那是,快去吧,别教人家等着,咱这儿离得近,早早晚晚都能过来嬉嬉的,跟你爹娘说,谢谢了,哎,那么惦记我们”
走到门外的马路上,丈夫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大气。
我好奇极了,一百个问号霎时堆集心头。
那时的我,虽然已经发表过几篇小说,却不敢将这归结于小说家的敏感。
但是,关于“班家婧婧”的一切,就此引我好奇顿生。公公、丈夫还有这个婧婧都说老女人和我是“浙江同乡”,更令我大感兴趣。从她明显的故乡口音和最后的那几句“嬉嬉、一歇歇”,我判断出这真是我们老家的方言,这么说,她不仅是我的大同乡,还可能是很小范围的老乡。
“滨声,我看,那个婧婧很爱你呢,她看你的目光,真像是无奈分手的情人似的”
“什么话”滨声涨红了脸,立即否认。“她对谁都是这样哎,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