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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臣韩王燕承宇,叩启吾皇陛下驾前:
    奉阳郡郡府改建之事,目前已全面启动,待所有人就位,儿臣将偕同工部侍郎郑谨浩一起,离开奉阳郡,前往郦州州府。
    奉阳郡民生安乐,风正气淳,加之郡守江溪桥兢兢业业,尽职尽责,使得整个治下,已隐有流枫桃源之风,兼之女学政黄百灵,认真执教于翰墨书院,开明创新,敢为天下之先,此种精神着实难得。
    母皇,方今天下,众民归心,士农工商皆得其所,实乃母皇仁怀之德,儿臣私心窃以为,母皇之功绩,实不输于大燕皇朝任何一位君主,若母皇心系万民,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附:奉阳郡郊,与潜龙匆匆一晤,彼言暂不愿归,龙魂虽具,龙心未稳,母皇请细察之。)
    看到最后那行小字,殷玉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尔后掩上奏折,疲倦地阖上双眼。
    自承泰九年起,朝廷里便游蹿着数股暗流,一股支持她继续执政;一股强烈主张还政于太子;还有一些态度不明朗的人,选择了旁观。
    每个人都在暗暗揣测她的想法,却没有人,敢当面问出口。
    可是燕承宇这封奏折,却好比一块石头,投进她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荡起无数的波澜,让她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沉默下去,怕是应该出来面对这件事了。
    站起身来,殷玉瑶走到窗边,抬眸向夜空中望去。
    时令已经入秋了,明月宛若银盘,悬于中天,静静地俯瞰着下方广袤的大地。
    “承泰九年……秋……”殷玉瑶不由喃喃了一句,继而掐指一算,离当年燕煌曦圣旨所限定的时间,只有最后十五个月。
    十五个月……她的儿子,燕氏承寰,算来也已经十九岁了。
    十九岁,已经过了翩翩少年的青涩阶段,开始走向生命的成熟。
    明年,是他的弱冠之期,他已经可以归来,接掌大权。
    她相信,他会是一代明君,圣君,完全有能力接过自己肩上的重担。
    而她呢?
    她的故事,也该安然谢幕了吧?
    想到这样一个有些苍凉的结局,她的心中竟没有丝毫排斥感,反而是一种解脱——天下间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早在燕煌曦龙魂远游的那一刻起,她灵魂的一半,便已随他而去,剩下的只是须为天下的理念,强撑着她走到现在。
    况且,他们之间,还有一个穿越时光的承诺——两千年。
    她不知道这个“两千年”意味着什么,但她相信,他不会骗她,因着这种相信,她的心甚至充满隐隐的欢腾——或许,他们的故事在这一个世界里结束,而在另一个世界里,却即将拉开序幕——
    不管这个世界多么繁华,不管她处在怎样无限祟隆的荣光里,她所深深依恋的,始终只是他眸中的深情,怀里的温暖。
    ——原谅她吧。
    原谅她终究无法完成从小女人到大女人最为彻底也最为血腥的转变;
    原谅她吧。
    原谅她终究更愿意做一个普通的妻子,而并非女皇。
    原谅她吧。
    原谅她“自私”的选择,也原谅她对“自我”的放弃。
    如果大胆地踏前一步,她的确能够稳稳地再统治这个国家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以引领所有的人,走向她心中那个光明的世界,可是她……并不愿违背对他的承诺,更不愿辜负他对她的信任,悄然退出,才是她最完美的结局。
    只是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些事要做。
    回到案边,殷玉瑶凝思良久,拿过纸笔,仔仔细细写好一封信,然后再次走到窗边,摄唇轻轻一声低哨,树梢晃动,一身黑羽的鸟儿飞进,带走了那封信。
    ……
    “今年秋,全国谷物大获丰收,国库税增三千万两白银,另海航司船队盈利上缴税款一千两百万,以永泰钱庄为首的全国大小九十二家钱庄,共计纳税一千八百万两,是以今年税入总计为白银六千万两!”
    户部尚书潘辰仕面色发红,神情激昂地禀奏着,上方端坐的殷玉瑶却是一脸平静,似乎对这样的“壮举”根本没有任何感觉。
    “六千万两……”
    众臣们却不由一阵议论纷纷——有不少熟知史实的臣子都知道,自大燕建国以来,每岁税入只在四百万至一千万两间徘徊,从没有哪一任君主治下,能有这般盛况空前。
    纵然他们对女子执政不满,纵然他们对自己的仕途前景忧心,纵然他们各怀算计,可是这一刻,所有的猜疑,在银子面前,都变得细若轻尘。
    国库丰盈,则意味着他们自身也是极大的受益者——官位更加稳固,薪俸更加丰厚,民生更加安宁,只要国家政局不起大的变动,那之后数十年光辉灿烂的未来,人人可以想见。
    可维持这一切的前提条件便是,大燕国的最高统治者,须一直保持着追随理想的激情与信念,这才是维系庞大国家长盛不衰的根本,倘若来一个败家败德之辈,莫说岁入六千万,纵使税入六万万,也仍旧不够糟蹋的。
    可是,至今远游未归的太子燕承寰,真能及得上他的母亲吗?
    如今,就连那些心心念念,要女皇归政于太子的“保守派”们,都不禁开始了怀疑。
    人啊,真是一种利益动物,在强大的利益面前,不知不觉间,便会动摇自己的立场,和心中的信念。
    女皇睁开了眼,淡漠视线从众人脸上扫过,仿佛读懂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思,众人不由齐刷刷打了个寒颤,继而低下头去,唯有单延仁,仍旧定定地直立着,就像峭立在暴风雨中的一棵松树。
    他,的确有这个胆量,也有这个气度!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乔言的声音响起。
    “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吏部尚书单延仁,勤思殿独对。”起身离座之时,殷玉瑶抛出一句话,方才提步而去。
    ……
    勤思殿。
    “比起前些日子,你又消瘦了。”凝眸注视着阶下这位忠诚的臣子,殷玉瑶话音里带着真实的关切。
    “谢皇上挂怀。”单延仁抱拳施礼。
    “最近宫内宫外,京里京外,都还算安静,所以,朕想赦你一个月假,让你好好休息休息,你意下如何?”
    听得这话,单延仁却是一震,不由抬起眼来,直直对上殷玉瑶的视线。
    “怎么?你不愿意?朕给你双薪,让你休假。”
    “微臣……遵旨。”单延仁再次躬身。
    “你且近前。”
    待他走到御案前,殷玉瑶伸手拿起一纸薄柬,递到他跟前,眼中再无适才的笑意:“这是朕的密旨,你可收好了。”
    单延仁也不敢立即拆开就看,恭恭敬敬地接过,揣进袖中,却听殷玉瑶再道:“你我君臣九载,若能善其始,也善其终,必为千古之佳话,朕知道,你胸中鸿图未尽……大燕的未来,终究还是要靠你们的……”
    她这话,隐隐已含数分“决别”之意,单延仁听了眼内不禁一酸,险些掉下泪来,那一句“您为什么要放弃”的话卡在喉咙里,险些冲口而出。
    可他到底没有。
    若她做出这样的安排,至少能说明一点——她确实已经在悄悄打算着,缓缓撤出自己的力量,留下空隙,让未来掌权之人接手。
    “皇上,”临去之际,单延仁终究忍不住道,“自来权力交接,必伴随有巨大的震荡,尚有不慎,便会酿成宫帏惨祸,甚至波及整个天下……皇上须得防范,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
    “朕知道。”殷玉瑶的目光愈发柔和,对于这个始终忠心耿耿支持她的男子,她心中除了信任之外,也有一份相濡以沫的情感,亲切而自然,且不搀杂任何别的因素。
    一个人一生中,能得到这样一份情感,真的难能可贵,纵然她身为帝王,也生出一份想去呵护的心。
    希望能够,好聚,好散。
    “单延仁,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皇上……”单延仁终究是哽咽了,抬袖在眼角匆匆擦了一把,方才有些失礼地转身离去。
    “就算要为你儿子,留下可用之棋,也不必如此惺惺作态吧?”
    一声冷哼,蓦地从旁侧屏风后传来。
    殷玉瑶面色一怔,却并不觉得吃惊,只是缓缓地转过头去。
    那男子一身黑衣,面容竟与数十年前并无多少区别,只是更加峻瘦颀拔而已,看着这样的他,殷玉瑶蓦地生出股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