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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今晚,脑海里封存的往事就会如烟散去。不如趁自己没忘记的时候,把这些倾述出来。
她狡黠地眨眼,神色戏谑:“你想从哪里讲起?”
“我们的初见是在两百二十年前…”
公元310年,天下大乱。西晋气数将尽。流民为躲战祸,纷纷逃入深山。
他拖家带口地背着行李,到了秦岭主峰太白山。
气喘吁吁地蹲在山下的溪流边灌满水囊,转身时,他刚好遇见一个闪烁着光芒的女孩子。
只是看一眼,他就感觉过了洪荒万年。
她教他辨识山上能吃的植物,告诉他烧什么东西可以驱虫蚁。
过了几个月,适逢一队胡人为抓壮丁充军,夜间搜山。母亲为保护他而死于大火。
世间唯一的牵挂不在了,他便升起拜入道门的想法。
第二天,他便收拾好包袱,往蜀地丈人山去了。常言道,八百里秦川。顺着秦岭的蜿蜒山系走,能够直入蜀地。
烤着河里抓的鱼,他抬手擦汗,余光里又看到了她。
当即,他惊异地挑起眉:“是你?”
“是我。”她回道,“我和你刚好同路。”
“我要去丈人山修习剑仙,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也去修行。”她微笑道,“…我饿了,可以给我一条烤鱼吗?”
他们一同进了丈人山上清宫,拜了不同的师傅。一个修剑仙,另一个修符箓。
山间不知岁月。同门不同师的二十年很快就过去了。
“有一天,她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被宫主逐出师门。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相见。”明离一笔带过了本该轰轰烈烈的结尾。
秦英不依不饶道:“…我阿姊当时做了什么?”
听了这样犀利的问题,他只能正面地答道:“杀生。她杀了我的师尊。”
她心下了然:怪不得阿姊会在睡梦里,对他的名字说“对不起”。
过去的百年都是相思不相见,如今他在临死前来看她一眼,悄悄地画下诀别的身影。这结局未免凄凉。
不过秦英依稀记得,上辈子的阿姊和明离在一起了;现在…离真正的结局还早着呢,可是情况也不容乐观。
“剑仙死了以后,会怎么样?”秦英拧着浅黛色的眉问道。
“不是尘归尘土归土,就是尸解成仙。”
仙有四等:天仙,人仙,地仙,鬼仙。剑仙是地仙的分支,死后不是化为天地间的一部分,就是历劫飞升。
明白了这一层,秦英慢慢开口道:
“我的阿姊,是藏不住心思的人。可她决口不提那些旧事。我想她不是忘了,而是没有勇气想起。每当午夜梦回,阿姊总是念着一个名字…今次你也听到了。”
白天可以用毅力压抑心底的感情,可夜里是没有办法控制思念的。
明离懂得弦外之音,却不说话。
见他在自己的面前装糊涂,秦英也不拆穿。
她继续道:“两百年来,阿姊不主动找那个人,我猜是阿姊不知道见了之后,要如何面对他。”任凭思念刻骨也不相见,大概是阿姊给自己的惩罚。
秦英上辈子没有这些经历。可“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的她,对男女之情也有所了解。
明离立在那里,依旧不言:知道了她的心意又如何。他们,终究错过了。
皎月从云层中露出半张脸,把清辉洒遍他挺拔如竹的身姿。风声飒飒,树声涛涛。
等了一刻余,秦英听他轻声道:“更深露重,天已不早。在下告辞。”她晃了神。再望向前方,发觉人走得没有影了。
她正想:自己把能说的都说了,把不能说的也都说了。尽了人事,接下来就听天命吧。但愿阿姊能和记忆中一样,苦尽甘来。
第二天。秦英顶着两只黑眼圈烧热水,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阿姊则神清气爽地出了山洞。
“…如果,阿姊你喜欢的那个人死了咋办?”秦英蓦然朝远处的人发难。
阿姊刚刚起榻,这下被秦英问得完全清醒了。
只看阿姊深深吸一口气道:“……他是人,我是妖。他肯定会死在我前头啊。死了就死了,我还是要过我的日子。”
秦英愣住,锅里的水沸了都没去管。眼前的阿姊表情毫不在乎,和昨夜哭成一团的女子判若两人。
末了秦英扶额道:“就当我没问。”她突然不打算直接告诉阿姊,有关明离的事情了。免得自己有种牵线搭桥不成的挫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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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晨烧松烟墨
第四回晨烧松烟墨
自从秦英试探过阿姊的态度,就开始长嘘短叹。
吃了早茶,秦溪坐在火炉前烧制墨块。
饶是心无旁骛,那不休不止的噪音也闹人。听到第十六声时,秦溪转头道:“你像老头子一样叹息什么?”
秦英用无辜的眼神正视过去,朝阿姊道:“你的剑生锈了。我怎么也擦不干净,所以叹气。”说着举起手里的长剑。
阿姊皱起烟色的长眉,伸了胳膊把软剑讨回:“…谁准你动它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它不再锋利的刃,垂眸看了好一会儿才收于牛皮剑鞘。
“再不处理这些锈迹,你的宝贝就要成废铜了。”秦英解释道。
可惜对方没有理会秦英。
固执地收起青铜剑,秦溪道:“这把剑不详。我曾经用它犯下不可挽回的错。所以我情愿它永远保持这个模样。”
秦溪捅了捅炉子里的木柴,思路随着袅袅的烟气飘走。
说它“不详”,是因为它剑身上刻了隶书的“死”字。遇它者,鲜少有幸存下来的生命。
这样杀气磅礴的剑,偏偏有个风雅至极的名字留踪。
两百多年前,蜀山地界里流传了八个字:雁过无痕,剑去留踪。此句咏的正是上清宫的一对名剑,“无痕”与“留踪”。
“无痕”是把重铁剑,剑身篆着“生”字;“留踪”是把青铜剑,剑身刻着“死”字。属性相生相克,同时暗合了太极的阴阳两仪。
更巧的是:两百一十年前,明离得到了“无痕”,她持有了“留踪”。
有智者断言道:“双剑不能相容,握剑者注定不能相合。”
最初的时候,她不相信预言;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让她不得不承认…智者所言真实不虚。
“…阿姊,墨块要糊了哦。”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手忙脚乱中,姊妹俩终于把墨块从险境救了出来。
秦英一边揉着被烫红的指尖,一边道:“阿姊当初是怎么拿到那把剑的?”
没意识到她在套自己的话,秦溪回道:“两百多年前,我在丈人山上清宫修行。一次立了大功,老宫主便把留踪剑赐给了我。”
“…阿姊从头讲给我听吧。”她恳切地等着秦溪主动披露过去。
结果得到对方的一记白眼和三个字:“想得美。”
秦英使了鼻音撒娇耍赖。阿姊很快缴械投降。阿姊和上辈子一般,最受不住这种手段。
只看秦溪清了声嗓子,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两百二十年前,我听说蜀地丈人山有神仙,便想去访道。走走停停地花了几个月,我从秦岭太白山到了蜀地丈人山。”
秦英敏感地皱起了眉:阿姊她,一点也没提和明离同行的细节。
“登上了山,嘿…发现全是道观。哪里有什么神仙?”秦溪摆了摆手,自嘲道,“可我去都去了,总不能立刻灰头土脸地回来。”
秦英趁着阿姊咽口水的空档,插话道:“于是你拜入上清宫,成了那里的弟子。”
“拜师入门可没这么顺利。我拜了三次上清宫,差点全部落空。最后是老宫主被我缠地没办法了,又看我可怜,便把我记在了他的名下。”
“住山的头一个月,师尊亲自为我启蒙…”神色空蒙的秦溪已经陷入了回忆。
身穿墨色道袍的老宫主坐在上首,笑眯眯地说:“上清宫传承的,是张天师创的五斗米道。下分剑术,丹饵,符箓三科注。小女娃,你想学哪一科?”
还是孩子模样的秦溪眨了眨圆溜溜的眼,道:“哪一科最简单易懂,学了能长生不死?”
老宫主听了,差点吹起白灰相间的胡子。他好不容易稳了情绪,答道:“学剑术的天天练剑,学丹饵的天天炼丹,学符箓的要天天画符。”
“师尊,我学符箓。”秦溪是极怕麻烦的人,便从中选了最简单的一个。
老宫主哂了一声,又对她道:“嘿,越怕麻烦越是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