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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山哈哈地笑起来,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地。
他笑着摸黛玉的头:“好,好,黛玉不是小孩子啦,是大孩子啦。那兔儿爷还要不要?”
街边那些被家里爹妈抱在手里,拉着,背在背上的孩子们,有的也是十一、二岁了,有些则还是满脸童稚,都羡慕地看着林若山手里那个精致的兔儿爷。
他们羡慕的眼光看在身上,比阳光还要暖洋洋的。
黛玉踌躇片刻,声音更低了:“要。”
她在心里想:林黛玉,你可真幼稚。小孩子羡慕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可她就是忍不住……有点得意。
“噯,怎么又哭了?”林若山有点为难。
黛玉擦了擦眼泪,说:“累了。”
“那去前边的书坊休息一会。你从小最爱读书,我们去那挑点书。”
黛玉还没有去过书坊,到了书坊,见里面有几个穿长衫的人在摆腔作势的跟书坊主人一边说话,一边挑书。
看见叔侄两个进来,其中一个看到了黛玉,先是眉一皱,才扭过头去了。
林若山让黛玉挑书。
黛玉先看了几本正经,都是她从小就看过的。没什么意思。
林若山看她这样,拉她到一边,说:“那些既然没趣。看看这些?”
黛玉一看这边的书名,都是些志怪传奇一流。还有几本《牡丹亭》、《封神演》、《玉真外传》之类。其中还瞄到了一本《金龟梦》、一本《金龟梦续书》。
她蹙眉,一半是心虚,一半是矜持,立刻转过身去,气道:“我才不看这些。”
林若山听了直笑,叫店家:“把这些书,喏,这些,这些,每样包一本来。”
黛玉听了,道:“我又不看,没的费这些钱干嘛。”
她没发现自己这时候说话的口气早就随意了许多。
林若山笑道:“黛玉不看,叔叔看。”
店家应答的时候,那些穿长衫的,看起来是读书人的几个,争论的声音大起来了:“尹小姐怎么会死?她和李公子情投意合,门当户对,正是一对佳侣。还生了两个小公子。从哪里都没有可挑剔的!”
另一个说:“那尹小姐,未免心高气傲。你觉得无可挑剔。我看倒不是佳侣。”
还有一个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得,别讨论这《金龟梦》了,你们为一个假人儿,可别老友之间互相搁脸起来。”
最后一个鼻孔朝天的,哼了一声:“玩物丧志。而已。岂与大道比拟。那《金龟梦》不知系何人所做,先不说颇有失真之处,就算是处处老道,也不过是下九流的微末。好歹看书里,作者应是个识文断字人,却作这种有辱斯文的之道。谬哉。”
黛玉原不理这等臭男人,待听到这里,却忽然冷笑道:“这位‘大道’先生,我有一问。先生若是不看此等‘下九流’,又怎么晓得此书中失真之处?难道先生能掐会算,未卜先知?”
那人听了,脸色一黑,在别人嘲笑的眼神里,哼道:“出来抛头露面的女流之辈,能懂什么!”
林若山在黛玉说话之前,拦在她身前,嘲笑道:“出来抛头露面的腐儒,能懂什么!”
林若山说话又有趣又恶毒,接下去,几个书生被他噎的说不出话。只能看着他们离开,而“你你”半天。
黛玉笑得把脸都捂住了。
回居住地的时候,天边已经太阳渐落。
黛玉本来就体弱。她累了,手上还捏着半个没有融化的糖人,走不动了。
林若山把她背起来了。
“叔叔,我自己能走。”
“好好,能走,能走。”他又把黛玉往上提了一点。
夕阳斜斜,影子长长。一高一矮两个影子合成一个。
黛玉趴在叔叔的背上,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父亲也这样背过她。
林若山觉得自己肩膀上慢慢被打湿了一块。
不知道哭了多久,他背上的孩子,睡着了。
到居住地的时候,天边的余晖要落尽最后一点了,星子悄悄出来了。
黛玉发现自己手里的糖人居然黏在了林若山背上。
她叔叔傻乎乎地,一点都没有发现。
哈哈。哈哈。
她又哭了。然后像天边的星子一样,悄悄地露出个含泪的笑脸。
这天晚上,黛玉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没有金菱玉粒难下咽,没有满是忧愁的诗稿。
梦里是泥娃娃,兔儿爷,糖人,暖哄哄的太阳,悄悄眨眼的星子。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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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十九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林若山进来的时候,黛玉已经把衣服穿好,脸洗好了。只是头发扎的歪歪的,被子叠的扭扭的。
他惊奇地眨了眨眼。
黛玉的脸红了。
“没事。”叔叔安慰侄女:“我当初被你祖父打出家门的时候,第一回一个人跑到外地去,比你都还不如。”
小姑娘气得笑了,哼了一声。
林若山这一天什么都没做,就带着黛玉,手把手,一样一样教她叠被子,梳头发,打水,烧水,洗衣服。
慢慢地,最轻松,最简单的学起。
有些,林若山也不会的。比如说,给小姑娘梳头。他就去请教隔壁的大娘。
黛玉体弱,那也不要紧,慢慢来。
黛玉开始还会悄悄落泪。
林若山就让她休息会,出门一趟,给她带一个糖人回来。
黛玉咬着糖人,又哼了一声,然后笑了。继续慢慢地学这些她从前根本不需要自己去做的事。
等她洗完第一条最轻薄的衣服带子。秋老虎本来就猛,身上出了一身的汗,林若山叫她去吃午饭。
她吃完了一整碗。
下午,林若山就举行了一个“仪式”。
他把黛玉洗的那条衣服带子,挂在杆子上,然后带着黛玉看它随风在阳光下舞动。
阳光下一滴滴掉水珠,五彩的。
“你看,那边,是过去的。你可以丢掉它,明天就穿新的。”他比了比贾家的方向。
“现在,这边,你得对着它说:快干掉快干掉。”
他比一比眼前随风飘动,正在晒干的湿衣服,“因为你过几天还得穿它。”
黛玉笑得打了一个饱嗝,立刻捂住嘴,一边遮掩不雅的举动,一边闷闷地对那条衣带说:“快干掉,快干掉。”
说完,她仍旧有些郁闷地问:“啊,我真的过几天还是要穿旧衣服?我们把买的那些书退掉,买新的好不好?”
林若山也笑得打了个一模一样的饱嗝,然后像小姑娘一样立刻捂住嘴,同样闷闷地说:“哈哈!不可以。”
黛玉想:哦,那算了。其实她看这条,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洗出来的衣带,挺顺眼的。
下午太阳不那么猛的时候,林若山说,好了,可以去读书了。
他把那些《牡丹亭》、《玉真外传》、《封神演义》等,都摊开,摆在黛玉跟前,问:“你想读哪一本?”
黛玉呆了:“正经人读这些?”
她叔叔就说:“咱们是‘正经人’?我是?还是你是?八股文章的正经人?”
“那也不该读。”
林若山沉吟片刻,拿出从贾家带出来的西洋话本,笑吟吟地:“这些呢?”
黛玉脸红了,老老实实承认:“读完了。”
最后,林若山似笑非笑:“那这本呢?”
一叠手稿被拿出来摆在案上。
黛玉顿时变成了个哑巴。
林若山哈哈地笑起来,忽然说:“来,去墙角那,拿把椅子坐着。那有个蚂蚁窝。”
黛玉不明所以。
林若山说:“你仔细认出一百只不同的蚂蚁。然后慢慢写十篇文章,把这百只蚂蚁的同与不同都写出来。”
看黛玉还呆着不动。他笑了:“你这个――”
他摇摇手稿,“不是被人说细处失真吗?你可以写完那十篇文章,再来重新审视自己的文稿。”
黛玉的眼睛亮了,半天,叫了一声:“叔叔……”
林若山被侄女看得有点难为情,想了想,故意学着林如海的样子,板起脸才说:“快去!”
看黛玉真的走过去,搬了椅子,坐在那看蚂蚁。
他又喃喃自语:“噯,不会真像大哥说的那样,被我教出个女混账吧……”
其实,不过是他太心疼这个孩子了。
她喜欢什么,他就教她什么。
反正很多人在乎的,他又从来不在乎。
何况,林家就剩两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