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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本书在她的面前敞开着,章题:死者的葬仪。于是,有一种感觉悄悄地爬上她的心境,她仿佛要去参加一个陌生死者的葬仪。
这个死者是谁?是她的爱人?还是她自己?夏天想,如果她能听到丧钟的敲响,就说明这个死者不是她,因为活着的人才能听到丧钟的敲响,而死者是听不到的。于是,夏天便默默地倾听着,她恐惧那丧钟之声从雨中滚滚而来,她不希望她的爱人是死者,她希望她的爱人在她的生活中真实地生活过。夏天开始在卧室里寻找那个爱人留下来的东西。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台,一个书橱,一个挂满衣物的衣帽架,这些东西仿佛都有她爱人留下的痕迹,尤其是她面前敞开的那本书,好像她的爱人一直在读它,而且正好读到敞开的这一页。当她的爱人读到这一页时,便离去了。
她继续寻找,眼睛落在写字台最底层的那个抽屉上。她想,那个抽屉是她爱人的,里面装着爱人心爱的东西,一支钢笔,一个记录他们爱情故事的日记本,还有一些爱人不想向她透露的秘密。
那个抽屉是爱人的,在他回来之前,她不能打开它,她要尊重她的爱人,在爱人没允许之前,她不能乱翻乱动,不能偷看她爱人的秘密。于是,夏天裁了一张纸条,把写字台最底层的那个抽屉封了起来。然后,她怀着轻松的心情,去第十八个信筒发信。
夏天的白猫17
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乌尔比诺人拉斐尔设计的曼托佛的法尔内吉那别墅里的天花板画和壁画,描绘了一个家喻户晓的动人爱情故事,这就是著名的〃普赛克回廊〃。
爱神厄洛斯与人类灵魂的化身普赛克相爱,每当夜幕降临,他们在一个特制的宫殿里幽会。厄洛斯对普赛克定了一条戒律,不准普赛克看到厄洛斯的面孔。
普赛克对爱人的真实面孔一无所知,时间久了,谣言四起,许多人说厄洛斯是一个魔鬼,就连普赛克的姐妹也怀疑厄洛斯真的是一个魔鬼,怂恿她去看个究竟。
一天夜里,普赛克终于违背了戒律。她忐忑不安地一手持着尖刀,一手擎着一支蜡烛,偷偷地来到厄洛斯的床前,当她揭开帷幔时,一下子惊呆了,厄洛斯原来是一个英俊少年。就在这时,一滴蜡油落在厄洛斯的脸上,把厄洛斯烫醒。厄洛斯醒后,对普赛克违背戒律很气愤,一怒之下,厄洛斯离开了普赛克。
悲剧是这样诞生的。
〃普赛克回廊〃里的这个动人情节,究竟在隐寓着什么呢?是隐寓着对爱情的本来面目的执着追求,还是隐寓着爱情的本来面目是不可知的?
目前,夏天正走进〃普赛克回廊〃里,她一手持着灵魂的尖刀,一手擎着心灵的明灯,朝她的爱人走去,她要把她的爱人看个究竟,她的爱人如果是个魔鬼,她会毫不犹豫地用灵魂的尖刀刺去。就在这最宁静最紧张的时刻,一滴蜡油即将流下……
夏天的白猫18
房龙在研究人类的艺术的时候曾经说过:一流的艺术家达到他的效果,并不用很多东西。两三个人物,一张床,一把椅子,一扇窗户,一扇门,一面墙,一棵树的树梢,就足以说明一切,人人都可理解。
夏天的哀伤正是这样完成的。夏天的哀伤为什么不能说为一种艺术呢?
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台,一个书橱,一个挂满衣物的衣帽架,一扇紧闭的门,一面拉着的窗帘,一个封贴的抽屉,还有几个幻想中的人物,就这样,使她的新颖、深刻、多层次爱情臻于完美,使她的爱人日见丰满、成熟、老练、深沉。
一个男人向她说过一句:〃你长得真美!〃
于是,夏天便一手持着灵魂的尖刀,一手擎着心灵的明灯,去了他的家。
他并不是一个英俊少年,他体格肥胖,手背臃肿,还有几个浅涡,他的眼睛凸突,鼻梁塌团,他嘴阔唇厚,牙齿黑黄。总之,他是一个四十岁年纪的人,不是一个英俊少年,也不是一个魔鬼。
夏天在离他很近的单人床沿上坐下,有一本书在她的面前敞开着,章题一下子映入她的眼帘:空心人。她很快地读下去:
〃我们是空心人,我们是稻草人,互相依靠,头脑里塞满了稻草……〃读到这里,夏天心想那个家住密苏里州圣路易市的英国人在写这首诗时,一定心情颓废,精神空虚。
夏天面对着那本敞开的书坐着,她的对面,那个赞誉她长得真美的男人在深沉地吸烟,一言不发。夏天平静地坐着,想继续得到那个男人的赞美,她想她的裸体姣美地出现在这个男人的面前,一定会使他震惊。于是,夏天悄悄地收藏起灵魂之尖刀,高举着心灵之明灯,审视着对面坐着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在干枯地思索着,吸烟的样子挺深沉,他沉默不语,对面前的安静的艳女无动于衷。
多么深沉的男人,夏天又想,如果他粗暴地站起来,脱去她的衣服,像诗人一样地欣赏着她,她也不会反抗的。美的东西是不会反抗的。
那个男人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仍在干枯地思索着。夏天开始觉得那个男人像个空心人,像个稻草人,像一个死者,她像在参加一个死者的葬仪。
他们就这样一天天对坐着,审视着,沉默不语。男人深沉得像个诗人,有一天,夏天终于为他那种深沉所恼怒,她愤恨地诘问他:
〃你是一个诗人吗!〃
诗人把一本诗歌剪辑递给夏天,夏天一首首地读着,这是一本赞美诗,这些诗赞美太阳、赞美月亮、赞美山川、赞美江河、赞美花卉草木、赞美鸟虫鱼虾、赞美男人的力量、赞美女人的温柔……
夏天读着诗,觉得这些诗虽然写得很美,但略嫌单纯,于是,她的眉心微微颦动。她那颗过于孤寂的心,也毕竟充填进了一点点东西。
很长时间以来,诗人一直认为夏天恬静得就像一首诗,他一直在读她,越是读她,就越觉得自己所写的那些赞美诗是那么苍白。夏天一坐进他的屋子里,他就看见新颖的意象纷纷涌现。他在夏天身上,顿悟出诗不再是单纯的情感的流露,而是复杂意象的再现。诗人不得不承认,夏天在他视野里的出现,使他重新认识到诗的本质。
所以,诗人沉默地望着夏天,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干枯地思索着他的诗。夏天在诗人的沉默中,愈加哀伤,愈加失望,但夏天并不想离开诗人,诗人的沉默,给了她一种宁静的心境。他们静静地坐着,诗人从不走进她的精神王国里,两个邻邦的王国,疆土宁静,在这种宁静之中,他们的友谊深厚起来。
夏天的白猫19
夏天所接近的第一个男人竟是一个四十岁年纪的人,他体格肥胖,手背臃肿,还有几个浅涡,他的眼睛凸突,鼻梁塌团,他嘴阔唇厚,牙齿黑黄,他性格内向深沉,总之,与她想象的那一个英俊的、身体像少年一样不成熟地单薄、说话腼腆而不深沉的爱人,相差甚远。
于是,她觉察到第一个爱人离她而去,再也不回来了。于是,夏天觉得,她第一次恋爱失败了。
在失恋的日子,夏天整天搂着白猫流泪。那本书还在她的面前敞着,那个家住密苏里州的英国人正娓娓地抒发一个《小老头》的悲惨心境。这个老人正在回顾他的一生,在他生活的那个世界里,他再也寻找不到他的爱情和信仰。
〃这就是我,干旱的月份里,一个老头子,听一个孩子为我读书,等待着雨……〃
小老头一边听孩子读书,一边等候着雨。夏天一边读着书,一边等待着爱情。她的湿润的眼睛又看到写字台最底层那个封上封条的抽屉。那个抽屉里封闭着她爱人的秘密。她一看到这个抽屉,心境就像小老头一样悲观绝望,失去信心。
夏天在最痛苦的时候,仍然常去诗人那里,在诗人的小屋里,她一面寻求着心灵上的宁静,一面参加着那个无休止的死者葬仪。
夏天每次去诗人那里,总是轻轻地,她轻轻地推开那扇破门,把屋里的烟雾放尽后,再带上门轻轻地坐在床沿上,她静静地望着诗人勤奋地写诗。
诗人写诗时全神贯注,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他把写好的诗从稿纸上扯下来,随手抛在地板上,不一会儿,诗稿就像雪花一样飘落一地板,诗人写诗时表情呆板,既看不出激动,也看不出喜悦。这样的工作做一段落后,他把笔一撂,跪在地板上捡起扔掉的诗稿读起来,读到好诗就装进一个个写好通讯地址的信封里,读到不好的诗就揉成一团信手扔到门后。
夏天坐累了,就无声无息地站起来走出诗人的小屋,沿着学院路继续向西走,去第十九个信筒发信。
夏天的白猫20
那时,夏天每星期仍然能收到她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