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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马载着两人,向江陵北城门奔去。此时城内之混乱已到了不能言喻的地步,范融弃城投敌,湘军剩余残部无人统领,不成气候,一哄而散。此刻城内所奔走者,除了率先冲杀进来的王师前部,便只剩败兵难民,纷纷卷拾细软,各自逃命。
这是真正的大势已去,到了此刻,惊也惊过,怒也怒过,湘王心中反倒奇异地平静了。
半途有些零星扑来的兵卒,并不能分辨是哪边的人,他手上忙着解决,脑海中各种念头也不停转。就问谢长庭:“还忘了问你,你把奉婉给我弄到哪去了?”
谢长庭讥笑道:“妾身竟不知殿下是如此多情念旧之人,难得您还记得她。”
“你看你,”迎面两个兵卒冲到马前,他一面横刀挥开,一面对她道,“我就提一句,你不想说就算了。”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谢长庭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说自己吃醋。
她不由皱了皱眉:“我送她走了。”
这话说完后他就只“嗯”了一声,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或可能是本来也不怎么觉得意外。隔了好一阵,才听他低声说了一句:“挺好的。”也不知是说的湘王妃,还是在赞许谢长庭的行为。
所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可他最后留给她的,也不过这短短三个字而已。或许略带了一些包容,但这三个字终归如他们一同走过的九年一样,无爱无恨,平淡到底。
寒风吹起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天际云团翻涌,日光迷离。
城门巨大的轮廓出现在了视野尽头,却隐隐绰绰,看不清晰,城头起了白雾,好似要将这天地之间凝冻作一团。
远处战鼓动地,杀声震天,是王师主力终于杀入了城中,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黑压压一片铠甲,数量无算。湘王这应付到此刻已经十分吃力,甚至有几次,谢长庭都觉着对面刀锋贴着面颊擦过,这种感觉起初很惊悚,但渐渐地,人也就麻木了。只是在心中道大约我真的要给他陪葬了吧。
“谢长庭,如果出去之后,我是说如果啊,咱们俩都还活着……”
他居然提出了一个美好的构想,“那你就跟我走吧。咱们寻一个世外桃源,住在那儿,养条狗,再生几个孩子。”他一直很想要孩子,她知道。
“可是你做不到。”
“殿下,你不是那样的人……像一个寻常人那样生活,你做不到的。”
这世间到底有没有桃源,她并不知道。可即便是有,那桃源却永远到不了他心里。她说的不错,他生来便是不能忍受平凡的那种人,即便三年、五年、许多年以后……只要他活着,就总有一天要想着东山再起。
胜者为王,败者为鬼。永无宁日,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为止。
听她这样说,湘王慢慢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可以说非常勉强,是假装出来的,她看得出来,他也知道她看得出来。可是谁也没有去点破。
“你又知道了?”他叹了一口气,“不错,我就是骗你的,骗你跟我走,然后好生折磨你……”似乎她没有上当,这实在是太遗憾了。
其实他败在她手里并没有什么话好说,谢长庭是这样了解他,更何况在很早以前,他就曾给过她非常大的伤害——他夺了沈佩之的命,如今赔一条命给她,似乎也还算公平。人活着总是会有很多遗憾,有时候大多永远无法弥补,所以能得一个公平,已经很好了。
他想起她说这个世上,不是所有爱情都能够被接受,但是没有一种爱情,不能被理解。
他想起她说生志不可夺;她说他不是真的爱琼音;他想起她说他疯了,或许他是真的疯了吧。
他想起和她站在驻风台上,他问她有没有爱过什么人;他想起她说很多。
力量在疯狂的流失,刀已经卷了刃,眼前依旧是杀不尽的人、流不干的血、走不完的路……不知还要走多久,也可能转眼就到了尽头。他用力抚了一下她的脸,其实已经看不太清了,掌心冰凉滑腻,不知究竟是血,还是她的泪。
“谢长庭,其实你也爱我,对么?”
他忽然这样问她。
谢长庭蓦然一怔,尚未答话之间,肩上陡然传被他一推,平衡骤失,下一刻竟摔在雪地里。而湘王独自策马向前,几乎是同时,一支箭羽自城头射向他心口,刹那穿胸而过。
他身子晃了几晃,撑着一口气,才勉强抬起头,看向那谯楼之上。是真的看不见了,视野中一片花白,许久,才渐渐现出一点微末的轮廓与颜色。幸而并不难认:“是你……”他竟笑了一下,“三弟,你也来了。”
简王站在城上望着他。这里其实很冷,他全身都是刺痛且僵硬的,尽管肩头披了厚厚的银狐裘,但那挡不住什么,风一阵阵吹动他雪白的衣襟、漆黑的长发。可他的手却那么稳,这一箭为他、为皇位、为琼音,更为结束这一切——
这一切早该结束了。
这皇廷里的所有秘密,这极致的华美背后所有阴暗,自始至终,他都知道。可他一次次后退,他看着皇权背后的波涛暗涌、看着骨肉相残、看着他们兄妹之间为世所不能容的畸恋,他都看到了,可他以为那与自己无关,他可以不去管——直到琼音死在他怀里的那个清晨。
他方知生在这个皇室里,便从没有后退的余地。
简王再度伸手,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张臂弯弓,直指湘王射去。一箭接着一箭,箭箭穿心。残破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湘王自马背翻落,伏在雪地里。一缕鲜血自他胸前的伤口流出,然后又是一缕,渐渐汇聚,滴落在地,融化了一片六出冰花,又渐渐凝结。
“对了,二哥,有件事只怕你向来不知。”直到他堕马,简王方才停手,他扶着女墙喘了一口气,方才道,“当年在谆容殿,父皇弥留之际醒来过一次,他选的是大哥,不是你。”
湘王闻言猛一震,竭力仰起头,视野中却只有一片茫然的莹白。原来是这样!居然是这样吗——他想要大声问出来,可那声音却尽数碎在胸腔里。良久齿间一热,方知是一口血呕出来,“知道……了……”
他唇角动了动,最终只是勉力笑了一下,“我死以……后,三弟你……就下来吧……你身子不好……别在风口待太……久……”
简王怔住,不知他最后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想要再问,却也没有机会了。
风渐渐停了下来,面颊上微微沾了一点冰凉,他伸手去抹,才发觉是又下起雪来。那雪花一片一片,细细碎碎自天幕飘落,然后渐渐积起,积起又融化。
谢长庭伸手支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
她茫然四顾,整个天地间,好像只剩下这无声的大雪。
模糊之中,似有一直温暖的手,为她捧来热腾腾的一碗寿面,“这都是福气哟……不能咬断,咬断了来年要倒霉的伐……”
她看见江宁山道上融融的阳光,“今日一见娘子,心中倾慕,辗转难忘。愿他日登门求娶,娘子切莫相辞。”
她听见一串声如珠玉:“二十匹青绢。”
“我知道,你有病,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这辈子是我的,我等你一起白头到老。”
“——倘若你做了皇后,可有什么愿望?”
她好像做了一场梦,在梦里,她看见很多人,他们都曾陪她走过一段路。这陪伴或长或短,但至少都曾令她觉得温暖。而一醒来他们却都离开了。唯一还在的,只剩脚下的这条路。这条人间的路是如此漫长,可只要还活着,她就会继续走下去。
一直走下去。
雪越下越大了,落在城上、地上,也落在她身上。她走到了湘王身边,此刻覆盖他的积雪,已经不会再融化,渐渐变为一张洁白的厚毯。或许她走以后,再无人记得他,也再无人知道他是谁,便如同这城中千千万万无名的尸首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永远被抹去。
谢长庭驻足看了他一会儿,感觉或许应该脱下外衣来给他盖上一盖,可她太冷了,实在没有什么好给他的。
她幽幽叹了口气,将自己腕上那颗明珠解下,低头放到他冰冷的手心。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她继续往前走了,漫天风雪覆盖了她的来路。而就在这时,城外鼓声又起,冰河铁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数万王师编队开入城中。只见当先一骑,踏雪而来,转眼到了面前。那人翻身下马,一步步向她走近。
谢长庭仰头看着他,他鬓上沾了一层雪,恍然只间,竟令人疑心是一缕白发,让人不自觉要为他抹去。符止诧异于她这个动作,不解地看着她。
“我以为你不等我了呢……”她笑着拭了一下腮边的泪,然后伸手拥抱他,“还好你没骗我。”
能有人陪她白头到老,大抵终究是命运待她不薄。此后的路,她终于不必一个人走。
其实爱情两个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