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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子,把他们的一车炸弹全烧完,还打死他们五六个兵!”王二把挑起的大
指急忙收在袖口中,眼瞭了马路那边一下,刚碰到刺刀的光亮就收了回来。
“俩小伙子都没拿住,”他的声音更低了些,可是更有力了些。
“吃过饭,我又绕回去,那里还不准过人呢!听说那俩小伙子是跑进一
家小肉铺去,跑进去就没影儿啦。好妈妈,你看肉铺的人也真有胆子,敢把
俩小伙子放走!我们有骨头的,好妈妈?”
好妈妈几天没用过的笑容,由心中跳到脸上。“要是有人敢打那边的那
个东西,我就也敢帮忙,你信不信?”“我怎么不信?我要有枪,我就敢过
去!好妈妈你别忙,慢慢的咱们都把他们收拾了!有了一个不怕死的,接着
就有十个,一百个,一千个,是不是,对不对?”王二十分困难的把语声始
终放低。“你看,鱼市上木盆里养着鳝鱼,必须放上一两条泥鳅。鳝鱼懒得
动,日久就臭了。泥鳅爱动,弄得鳝鱼也得伸伸腰。我就管那俩小伙子比作
我们的泥鳅,他们一动,大家伙儿都得动。好妈妈?”
“谁说不是!我在这儿等着,说不定明天就有人来打他,”随着“他”
字,好妈妈的针又向外指了指。“他要是倒在那儿,我死了也痛快!我不能
教小鬼子管着!”
第二天,好妈妈来得特别的早,在遇上熟人之前,已把笑容递给了红
红的朝阳。
可是一直到过午,并没有动静。“早晚是要来的!”她自言自语的说。
都快到收活的时候了,来了个面生的小伙子,大眼睛,宽脑门,高鼻
子。他不象个穷人,可是手中拿着双破袜子。好妈妈刚要拿针,那个小伙子
拦住了她。“明天我来取吧,不忙,天快黑了。回家吗?一块儿走?来,我
给拿着小筐!”一同进了驴儿胡同,少年低声的问:“这条胡同里有穿堂门没
有?”好妈妈摇摇头,而后细细的端详着他。看了半天,她微微一笑:“我
知道你!”
“怎么?”少年的眼亮得怪可怕。
“你是好人!”好妈妈点头赞叹。“我告诉你,这里路南的第十个门,
有个后门,可是没法打穿堂儿,那是人家的住宅呀。”
少年没有言语。好妈妈慢慢的想出来:“行!我要准知道你什么时候来,
我可以托咐倒脏土的李五给你们开开门。”
少年还没有言语。
“你的心,我的心,都是一样!”老妈妈抬头望了望他。“什么意思?”
“我说不明白!”好妈妈笑了。“你是念书的人吧?”青年点了点头。
“那你就该懂得我的话。”好妈妈的脸上忽然非常的严肃起来:“告诉
我,你明天什么时候来?我不会卖了你!”“我明天早晨八点来!”
“就是卖杏茶的周四过来的时候?”
“好!卖杏茶的过来,那个门得开开!”
“就是!”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知道!”
“啊?”
“知道!你的心,我的心,都是一样!”
次日,好妈妈早早就到了。她坐了好象一年的样子,才听到周四尖锐
的嗓音渐渐由远而近:“杏儿——茶哟。”好妈妈的手哆嗦起来,眼睛钉住那
边的刺刀尖——一个小白星似的。“杏儿——茶哟。”周四就快到她面前了,
她的眼几乎不能转动,象黏在了刺刀尖上。忽然,直象一条黑影儿,由便道
上闪到马路边的一棵柳树后,紧跟着,枪响了,一声两声。那个兵倒在了地
上。南边北边响了警笛。那条黑影闪进了驴儿胡同。倒在地上的兵立了起来,
赶过马路这边。南边北边的“岗”,也都赶到,象作战的蚂蚁似的,匆忙的
过了句话,都赶进胡同中去。好妈妈停止了呼吸。等了许久许久,那些兵全
回来了,没有那个少年,她喘了口气,哆嗦着拿起那双袜子来,头也不愿再
抬一抬。
也就是刚四点钟吧,她想收活回家,她的心里堵得慌,正在这么想,
取袜子的来了!
她几乎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楞了一会儿,她把袜子递给他。他蹲在
一旁,看着袜子,低声的问:“早晨我打死他没有。”
好妈妈微微一摇头。“他装死儿呢,一会儿就爬起来了。”“呕!下回得
用炸弹!”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块钱的票子来:“妈妈和李五分吧。”
“留着用吧,我不要!”好妈妈摆了摆手。“你要是有枪啊,给王二一
支,他也愿意干。”
“有的是人,妈妈!”
“你姓什么呢?”
“暂时没有姓名,”少年立起来,把袜子和钱票都塞在衣袋里,想了想:
“啊,也许永久没有姓名!再见,妈妈!”“哎,下回来,打准一点!”好妈
妈的心里又不堵得慌了。
A A
他们三个又坐在一处,互相报告着工作,并且计划着以后的办法。
范明力的厚嘴唇仿佛更厚了些,增加了沉默刚毅的神气。吴聪的窄胸
似乎已装不下那些热气,挺着细脖,张着点嘴,象打鸣的鸡似的。他——不
象范明力——有点按不住他的得意,越想两三日来的成绩越高兴。王文义不
得意,也不失望,而是客观的批判着:
“咱们的成功与失败都没关系,唯一的好处是把未死的人心给激动起
来了。咱们的心,大家的心,都并差不很多。我们只是作了应该作的事,至
多也不过是先走了一步而已。好吧,我们商量明天的事;就热打铁,教这座
城必定变成敌人的坟墓!”
杀狗
灯灭了。宿舍里乱哄了一阵儿,慢慢的静寂起来。没光亮,没响声,
夜光表的针儿轻轻的凑到一处,十二点。
杜亦甫本没脱去短衣,轻轻的起来,披上长袍。夜里的春寒教他不得
已的吸了一下鼻子。摸着洋蜡,点上,发出点很懒惰无聊的光儿。他呆呆的
看着微弯的烛捻儿:慢慢的,羞涩的,黑线碰到了蜡槽,蜡化开一点,象个
水仙花心;轻轻炸了两声,水仙花心散化在一汪儿油里;暗了一会儿,忽然
想起它的责任来似的,放出一支蜡所应供给的全份儿光亮。杜亦甫痛快了一
些。
转身,他推醒周石松。周石松慢慢的坐起来,蜷着腿,头支在膝上,
看着那支蜡烛。
“我叫他们去!”杜亦甫在周石松耳边轻轻的说。
不大的工夫,象领着两个囚徒似的,杜亦甫带进一高一矮两位同学来,
高的——徐明侠——坐在杜的床上,矮的——初济辰——坐在周的枕旁。周
石松似乎还没十分醒好。
大家都看着那微动的烛光,一声不响,象都揣着个炸弹似的,勇敢,
又害怕,不敢出声。
杜亦甫坐在屋中唯一的破藤椅上,压出一点声音来。
周石松要打哈欠,嘴张开,不敢出声,脸上的肉七扭八折的乱用力量,
几乎怪可怕。
杜亦甫在藤椅上轻轻扭动了两下,看着周石松的红嘴慢慢的并拢起来,
才放了心。
徐明侠探着头,眼睛睁得极大,显出纯洁而狡猾,急切的问:“什么
事?”
初济辰抬着头看天花板,态度不但自然,而且带出点傲慢狂放来,他
自居为才子。
“有紧要的事!”杜亦甫低声的回答。
周石松赶紧点头,表示他并不傻。更进一步的为表示自己精细,他问
了句:“好不好把毯子挂上,遮住灯光;省得又教走狗们去报告?”
谁也没答碴儿,初才子嗤的笑了一声,象一个水点落在红铁上。
杜亦甫又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他长得粗眉大眼,心里可很精细;他
的精细管拘住他的热烈,正象个炸弹,必须放在极合适的地方才好爆发。大
学二年级的学生,功课,能力,口才,身体,都不坏。父亲是国术馆的教师,
有人说杜亦甫也有些家传的武艺,他自己可不这么承认;为使别人相信,他
永远管国术叫作:“拿好架子,等着挨揍。”他不大看得起他的父亲,每逢父
子吵了嘴,他很想把老人叫作“挨揍的代表”,可是决不对别人公然这么说。
夜间十二点,他们常开这样的小组会议。夜半,一豆灯光,语声低重,
无论有无实际的问题来讨论,总使他们感到兴奋,满意。多少多少不平与不
满意的事,他们都可以在这里偷偷的用些激烈的言语来讨论,想办法。他们
以为这是把光藏在洞里,不久,他们会炸破这个洞,给东亚放起一把野火来,
使这衰老的民族变成口吐火焰的怪兽。他们兴奋,恐惧,骄傲,自负,话多,
心跳得快。
杜亦甫是这小团体的首领。“有紧要的事!”他又说了一句。看大家都
等待着他解释,他向前探了探身,两脚妥实的踩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