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是一首悲怆的琴曲,曲意是墨子见素丝染成五色不可复洁,宛如人的清名被诬后无法辩白,为之悲叹感伤。丽天的科场案虽然在二月间就已经覆试了结,风波却难以消弭,一年都卷在漩涡里无法归来,因此才爽了年初与征士的约定,这时听他隔水奏琴,知道对方已经了解一切纠葛和苦衷,不觉百感中来。
王家太夫人年老多病,丽天母亲朱氏虽然是宰相夫人,也得日夜侍候床前,这时看见儿子神情,已知就里,于是温言道:“仲纯也是通家子弟,不必避忌,请他来上大船罢。”丽天知道自家船头挂着相府灯笼,还有肃静回避的朱漆木牌耸立,在江上醒目之极,邀陈征士的小舟过来未免损他隐士高名,想着摇摇头,对母亲的解释却是:“仲纯是拘谨君子,我家船上还有年轻女眷,到底不便。待到娄江,相见未迟。”
可是到了娄江,逼近年关,老家亲戚朋友都在,诸多人事纷扰不了,和征士相见时也碍着有其他客人,无法诉说衷肠。倒是王冏伯因为父病归省,也在娄江,那天和兄弟王房仲同来拜访,颇是谈了些京中事务,问道:“听说叔父在京中上了三次辞相章疏,圣旨都不允,到底如何?”丽天摇头道:“不是三次,家父业已五疏辞相,都未获允复。”冏伯道:“那是天恩浩荡,看重阁老才干,故此一再挽留。”丽天只是苦笑,王房仲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说道:“我父亲虽在病中,也听说叔父的事,同我们说道,阁老也是意气太过,这一年和言官攻讦频繁,辞气凌厉,何苦来哉?本朝言论最是厉害,叔父又处在台阁高位,正是集矢的垛子,躲还来不及,反而去跟他们争论不已,岂非自寻烦恼!丽天你也要劝解劝解,务必请阁老按捺住性子,不要同言官争吵的好。”
丽天听房仲传的是其父的话,对于自己而言也是堂伯长辈,于是站起来受教,说道:“小弟也是唯有自责,全因年初科场之事,家父不忿小弟受辱,辩驳奏疏辞气激烈,是以开罪言官,至今干戈难休。都是我这做儿子的罪过,实在愧惶。”房仲道:“何尝不知道阁老咽不下这口气?只是事已如此,争执无益。看看申阁老,我记得他家爱婿这遭也和丽天你一道被论了科场嫌疑,一同覆试。申阁老不声不响忍了,跟言官也就无甚纠纷,叔父何妨学学申阁老的气量?”
科场被论和覆试,外人说来轻描淡写,于丽天却是难忍之耻,听到提及只能默然。囧伯道:“申阁老和叔父不同,他家女婿还要功名,当然只好哑忍。而我们丽天——听说这次会试,丽天告病不去,叔父又上疏奏请将丽天的解元功名也一并不要,退回荫籍,日后按资历获个荫官,再不走科场道路,这事可是真的?”丽天有些难堪,道:“家父上疏是如此说,只是圣旨并未批复。”冏伯道:“叔父是何等人,自然言出必践,为着言官无端生事,连丽天的功名都不要了,索性如此,凭什么不能跟他们狠狠开交一场?总不能白白吃了这闷亏去。”
他们兄弟议论,陈征士坐在一旁只是默默听着,并不插话。到了傍晚辞去,丽天送完了客人又单独送他,征士才道:“令尊要你退回荫籍,再不走科场道路……这是真的?”丽天道:“圣旨并未同意,只批示教家父不必谦退太过,让我照常科举。”征士道:“阁老意气正深,说了这样的话,只怕难以收回。”丽天叹道:“家父辞不了相位,我自然也再不能科举,否则还是嫌疑难明,焉知会试我就不舞弊?都不要了!”他勉强笑笑,道:“年初我不就说过,我要从此践约,和你遁迹山林?如今再不能应考,岂非正好。”
征士心道:“原来你年初的意气,到年底非但不能消弭,反而更是怄得厉害。”然而也懂得,自愿放弃科举,和被迫不能应考,结果虽一,心态却是大不一样。何况丽天背负着科场舞弊的污名,这种委屈无奈只有更为深重难堪,放弃功名于他并非解脱,只是屈辱和苦楚。这时候要他看开都是一种讽刺,无话可劝,只是握住手,叹息道:“可惜了你。”
丽天茫然,和他携手走过家中长廊。相府宅邸门户深邃,相送出门都要绕过广阔前庭,虽在冬深,游廊里兀自开着温室培植出来的不凋花卉,家人仆役看见公子出来都垂手恭立,大宅院一片兴旺景象,丽天心内却只觉得萧杀孤寂,快到门口时终于忍不住挽留:“仲纯,当真就不能再留宿我家么?想从前少年时……”
征士看着他,微觉犹豫,丽天却自己摇了摇头,看向正堂,说道:“从前……没有这个。今日这里,不是留你的所在了。”
正堂其实是锁着的,轻易不开启待客,征士却也知道那堂上悬挂的是天子御赐的匾额,左右各一,乃是“调和鼎鼐,尔惟盐梅”八个大字。那是九天赐下无上荣光,堂堂相府,煌煌威仪,与自己一身山野潇洒格格不入,再也不是少年时期和丽天耳鬓厮磨师友相称的所在。
征士于是道:“年终了,我也要回华亭尽孝老父,过完了年,我们再聚首罢。”丽天道:“也好,冬天山中寒冷,我邀你去我家别业,我们一道重游支硎山去。”
那是他们少年读书之处,两人心中瞬间都浮现往昔情景,是如何相处中心心相印、第一次相拥相抱的回忆涌上心来,不由得相视微笑。
然而这个约定,到次年还是难以实现,丽天过完年就接到京中书信,言道阁老苦于朝中争执,又兼案牍劳累,眼疾发作,辞疏却仍然不得皇命允许,只能抱病视事,情状甚苦,急需儿子前来辅助处理政务奏疏之事。丽天素来孝顺,又是身为独子责无旁贷,只能又一次对征士爽约,匆匆辞家,上京去了。
这次因为担忧父亲病情,走得匆忙,连征士家都来不及去告辞。走了数日之后,征士才在华亭县收到他的道歉和告别书信,一阵黯然,不免想道:“早知那日就留宿相府好了……他这一趟回乡,本道时日正长,却不料如此来去匆匆,我竟未能安慰一二。又不知这一去,却是几时再归来?”
恨去疾,忧归迟,风波屡兴后的相思,难免掺杂着风雨飘泊的愁怀。征士有时在山中闭目凝思,心内揣摩的是上京路线,一生爱静,足迹不曾出过江南,虽然屡屡怀想,却委实不知道乘舟或者车马,究竟如何才能走过漫漫长路,抵达丽天身边。想到最百无聊赖处,自己也哑然失笑,于是写入诗篇,寄给丽天:“念子令人远,劳心及夜阑。平生不识路,何以梦长安?”
他的诗句情思惘惘,丽天的回诗却满是怅然:“容易遂千里,仓皇无一言。”又道:“忽忽深凄怆,重将别事论。”显然仓促分别,遗憾甚深。幸好提及朝事,语气尚能平和,只说自己苦劝之下,父亲不再和言官论争,朝中口舌渐渐平复。最近朝廷大事已经转移到劝谏皇帝及时立储,百官都在担忧皇帝不肯立长子为太子,这时候需要同心一气,以内阁领衔向上建言,首辅申瑶泉因此和百官的关系缓和了很多。王阁老自来抱定宗旨就是与首辅和睦共处,一起担当国事,如今当然更被百官需要,成为上下的沟通桥梁。丽天去京后朝局已变,竟然平稳无事的过了一年。
只是这平稳却也给二人带来分别,南北隔绝,相思更苦。好在朝局平稳是异常,变乱才是常态,这短短一年维持稳定已经是难能可贵,过完这一年后,终究风波又作,申阁老首当其冲,到底遂了百官的意辞相下台,滚回老家。王阁老的眼疾一直没有好转,这时无可奈何,也坚持告病求去,圣旨虽然仍旧不允许他辞职,却也拗不过他,只能给假养病。阁老父子这年六月一道出京,在言官的哓哓声中径自回乡。
这番连王阁老都已经归来,可算高卧已定,事端再无。征士和丽天分别一年半之后终于真正聚首,本该欣慰,却又高兴不起来,但见阁老父子情绪都是低沉之极,丽天一见他就忍不住诉苦:“仲纯,我父子已是一再让步,退无可退……却终究不得谅解!这世道,究竟还要我怎样?”
他这句话没头没脑,征士却是明白的,朝局这次动荡,两个辅臣一起下台,实则在朝野都已传遍。这一遭,叫做“星变陈言”之变,是由于闰三月彗星出现,时人视为天象示警,君臣需要反省,所以朝廷照例下诏求直言。于是南京方面的官员发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