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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知念头不正,也就是无奈之际聊以□的借口,然而世间的事就是这般怪哉,人有恶念天必助之,飞白果真日益放诞跳脱起来,上任在即,每日价却不离狐朋狗友,花街柳巷。你道是为何?实则说来简单,先前毕竟是居父母丧,不敢任性纵情,日常也不过与朋友度曲串戏为乐,如今孝服也除了,官职也拜了,又因旧年守孝耽搁,新官任职路远,不好议亲,美少年孤身无侣,焉能不放浪形骸?就连上京领委任文书,也同了两个苏州朋友联舟同行,到了京城,又多了一帮同榜进士的同年朋友来往,更学会了些不正经的勾当。苏墨每日眼酸心苦,也不知煎熬了几许,唯一慰怀的就是飞白连换了几个书童,都不长久,反弄得书案无人供奉,因为家丁里面唯有苏墨识文断字,于是便提拔他入了书房抄书。苏墨欢喜不尽,将主人的文稿仔细誊写之外,还用心挑出了几处讹错修改了。谁料飞白看了直接摔了过来,斥道:“谁许你改我文字?好好的也教你改错了,学问不济,就休要自作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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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吴江雪之三 。。。
苏墨羞惭满面,一句也不敢辩,拾起来重新抄了一遍呈上。好在飞白虽然高傲任性,倒不是十分难说话的主人,苏墨事事乖顺,他也渐渐垂青,待到离京赴陕,已经离不开苏墨侍候。北京的朋友相好至密的也最多送出三五十里,苏墨却从此日日贴身侍奉在侧,心头不再抑郁,伏侍得更为殷勤小心。旅途辛苦,客店简陋,主仆常常同房而眠,飞白也不免跟他说些心腹话,苏墨总是恳切应对。
其时北地萧条,盗贼蜂起,山陕一带都不太平,飞白到底是贵介少年,一路向西,听着道路传言,不由得渐渐担忧,半夜辗转反侧,苏墨见他不安,于是大胆建议:“听说陕西流贼厉害,动辄攻掠府县,主人与其这般提心吊胆,不如告病回乡,不赴任也算了。”飞白愁苦道:“你懂什么!任命已下,若是规避,我的前程也就完了。”苏墨道:“前程要紧,安危要紧?主人正当青春,便耽误几年仕途又有何妨?总好过将万金之躯送到盗贼窟里。”飞白怒道:“胡说八道!就算有司不追究我的规避罪名,我也不能胡乱辞了官,灰头土脸回乡去,吃人笑话不起!你若害怕,即刻滚回苏州看家,我一个人赴任,不见得教流贼吃了去!”
他色厉内荏,苏墨也只得安慰:“小人一身都是主人的,怎敢中途撇开回去?原是小人多虑了,想那凤翔是府城重地,哪里便能教流贼攻破了?万一不幸变乱,还有小人侍候身边。我是拼死也会救我家主人脱险的。”飞白刚刚发火,听了他这话却又失笑,骂道:“好吹嘘!流贼何等厉害,官军都敌他们不过,你是什么,你能救我?没得扯淡奉承。”苏墨庄容道:“我是小人,主人自然不信。我从不扯淡的。”
飞白哪里信他,可是这番话说了不到一个月,火光杀声里被苏墨拼死背负着逃出命的时候,却不禁将当日的嗤笑,化作了此刻的感叹:“原来果真不是扯淡!”
是时赴任才到几日,同僚还未遍拜熟识,府城就忽然遭了流贼攻陷,一路杀进衙门来。幸亏飞白才下马拜印,官署尚未收拾,人和行李都在驿舍里。半夜里陡听变乱,苏墨在厢房连外衣都不顾穿,撞开门将飞白从被窝里拖出来就跑,迅速翻过墙头,伏到外面长草之中,听外面一波波呐喊厮杀。飞白睡魂惊散,只穿着单薄寝衣,在草丛里只是打颤,苏墨平生也没经历过这等局面,其实一样害怕,但是搂着飞白肩头,总得撑出个勇敢气概,不住口低声安慰:“不怕,贼人志在抢掠,未必专心搜杀。待他们过去了,我们逃出城去,等官军平了乱再回来。”
要出城其实容易,乱贼破城而入,城门失守并无封扃,可是当真出城又极困难,满城纷乱,除了流寇烧杀,还有城内流氓恶棍趁机□掳掠,甚至溃败的官兵也加入趁火打劫。飞白哪里吃过这等惊吓,两个人初来凤翔,也不识城内路途,躲躲闪闪摸出草丛,一路看见死尸满地,贼徒肆凶,才走了半条空巷飞白就意志崩溃,扶着路边井台,直道:“逃不掉了!当初你也不劝阻我别来这鬼地方送死,今日薛飞白必定是死在这里了!”苏墨辩解道:“小人原劝的是主人告病,不要来上任。”飞白怒道:“你不是又说府城安全,又说你会侍候救护?害得我陷在这里,死做异乡之鬼!”
苏墨见惯他蛮不讲理,只好由得发作。这条巷子人家较少,未见暴徒,但是隔街失火的地方熊熊烧着,照见地下也横了几具尸体,男被砍死,女遭奸杀,惨不忍睹。他看见飞白转头望向井底,大惊失色,冲上去拦腰抱住,叫道:“主人不可!”飞白一挣,他又急劝:“没到绝境,为什么要寻短见!”飞白挣扎不动,回头看他,满脸莫名其妙:“寻什么短见?我看有没有清水洗涤。”
苏墨愣了,飞白这才会过意来,摔开他抱持,骂道:“这奴才可笑!好端端当我要跳井。”吩咐:“给我打水!适才走过来踩了一脚的血,又是满身灰土,腌臜煞了!我才不跳井——井里泡过的尸首最难看,薛飞白万万不能恁地作践自己。”他不敢看满地死人,也不敢听街外杀声,侧身坐在井台上,只是半闭眼睛面对辘轳。
忽然肩头一紧,又被苏墨从背后抱住了,苏墨声音低沉,语调却是斩钉截铁地:“主人莫怕,小人随身有一把解手刀。万不得已的时候,我送你归天,断不教你受苦受辱受腌臜。”
他觉得飞白身体一霎时凝住不动,仿佛听懂了自己含着无限温柔和悲伤的安慰,于是安心又坦然地抱持着,只道世界就此地老天荒。然而飞白下一步却是双手撑着井台跳了起来,倒退几步,声音颤抖:“你……你失心疯了!奴才,你敢弑主!”
苏墨受他斥骂,凝目看飞白又气又急又怕,惨白着脸指着自己,赶紧跪倒下来,说道:“小人该死,小人玩笑的——弑主要千刀万剐,小人哪有这胆量?主人不要任性了,终归逃得出去,来,闭上眼睛休看腌臜吓人的物事,小人背负主人寻路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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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吴江雪之四 。。。
少年终究是少年,愤怒和惊惶,都是随境而生,随境而灭。等千辛万苦死里逃生之后,性命双全,飞白早忘记了路途中的拌嘴和惊吓,抓着苏墨的手指使别人:“快给我家苏墨也打热水,换衣服,伏侍他休息!他一路忠心耿耿,三日三夜不合眼地背我逃难,对我实有再生之恩,不要看他是我的家丁就怠慢!”
安全的地方是在府城外面寺庙里,此刻驻了一支官军。兵丁听得推官老爷吩咐,一点儿不敢怠慢,殷勤伏侍着苏墨沐浴更衣,在耳房安排床铺给他休息。苏墨几天几夜奔波,累得在浴桶里都要睡着,但是想到一路飞白伏在自己背上,将下巴挨在自己肩头睡觉,又或者躲避乱贼时一言不发靠在自己怀里,任由自己抱牢不放,这三日三夜的滋味,飞白自言受了“再生之恩”,苏墨心底,却是“再生之缘”。自道:“原来心心念念,终究也能铁杵成针。”
这时候哪舍得离开一步,不肯休息便又去寻主人。飞白是官员,被延请在方丈的禅房招待,外面守着的兵丁见是薛老爷的仆人,自然也不拦阻。苏墨走到内室门口,却听见飞白欢然笑声,说道:“不道陕西凤翔府,也知道区区薛飞白名字?少年游戏笔墨,哪里当得谬赞?过誉之言,愧不敢当!”
苏墨心内一沉:“他又轻薄起来,才出生天,就同浮浪文人攀扯!”快步走了入去,却见飞白对面坐着的并非文人,而是驻军的一员参将,穿着便服,倒也年轻英武。主客正喝茶聊天,情甚欢洽。苏墨不落步地走过去,只盼飞白关切一句:“你一路劳累,怎不好好休息?”谁知飞白看见他只是点点头,继续兴致勃勃和那人说话:“拙作当日也有书商好事,刊刻行世,苏州府优伶排演,我也曾看过几次,念唱总不如意。争奈我先是居丧,接着赴任,未有工夫亲自教一班戏子。只道这西北偏僻,无人解唱昆腔,如今说来,也还能凑出一班来了。”那参将笑道:“薛推官名士派头,便恁地小瞧煞人!关中也是旧朝风流文采之地,哪无娱乐?等贼乱平定,昆班还是凑得出来的,末将不才,也不辞粉墨登场,串个副净耍乐。”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