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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身的小厮王桂掏钱给了店家,我从店家手里接过包好的书册抱在怀里,道:“也好。正好上你家讨杯热茶喝。”
这晚上天降鹅毛大雪,道路冰滑,天地迷蒙,不能行车马。沈中和便留我在他家住一晚,放了小厮李焕回去给老太太和王夫人、贾政报信。因路难行,我还得特意给李焕丰厚的打赏。
明日我休沐,但沈中和却要上朝,所以晚上虽然聊天聊得兴致很高,我依然早早催着他就寝,不过戌时就散了。
我一夜睡得很安稳,起来的时候天已大白。沈中和的丫鬟服侍我盥洗,我漱了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你家老爷可上朝去了?”
丫鬟回道:“现刚到辰时正点。我家老爷天未明就离府了。老爷临走特意叮嘱,叫莫吵醒了大爷,还说请大爷等等,他下了早朝回来好送大爷回荣国府。老爷还说了,大爷用过早膳,在府里四处走动也可,在书房看书也可,只小心出门风吹冻着。”她说着笑了,转身吩咐两个丫鬟取早膳到客房。
沈中和这番交代,真有些王夫人的语气,我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倒说得齐全。”
她回道:“我叫寄鹤,‘寄’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的‘寄’,‘鹤’是‘我本海上鹤,偶逢江南客’的‘鹤’。”
我略有些惊讶道:“好丫头,还会诗词?”
寄鹤笑道:“大爷说笑了,我哪里会什么诗啊词的,原是年前老爷随口取名的时候说的,我不过喜欢这名,央老爷教我背住了两句话儿。”
“果然探花郎的丫鬟都是不一样的。”我再夸她两句,她便告退了,只我在琢磨那两句诗词,有些太寂寥了,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早朝散后,沈中和果然直接回府并没有去刑部,他叫了马车一路送我回贾府。我依礼留午膳,他终辞,我进了二门他便回转了。
我回家先往老太太房里请安,被她念叨一顿;然后往贾政房里,他倒没说我什么,只和颜悦色地提醒我下回要先向家里禀报一声,不能再先斩后奏。最后我再往王夫人房里,肯定又要被念叨一顿。
及到了院子,早有小丫头去通报王夫人,我进了门,却见外面站着乌压压一群婆子丫鬟。再进里间,却见贾环和几个妹妹都一声不吭地站在两侧,宝玉正在王夫人跟前站着,堂下跪着两个丫鬟。
我先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忙招呼我在炕上坐下,先摸了我的手脸,道:“唉哟,可冻着了,像冰一样。昨晚过得怎样?他家有什么好的,你也太让我记挂了。”又吩咐玉钏儿道:“我早上吩咐熬驱寒暖胃的汤,怎么还不送过来,你叫人催催。一个个奴才,越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说完又问我路上风可大,雪怎么样,斗篷可暖和,马车是否避风等等。
我忙赔罪又说些话宽她的心,从接过金钏儿手里的小盏捧给王夫人。王夫人拿银勺舀一勺莲子吃了,剩下的与了我,她却拿帕子擦擦嘴角,道:“大爷回来了,我也乏了,打到这就算完。成日里就会调三惑四地挑唆爷儿们无所不为。我原惦着你们打小服侍宝玉长的,何尝不贴心,竟拿着我的相信当护身,今日不处决了你们,来日我难见贾府的祖宗。把她们拖出去,打发给她老子娘,或杀或卖,方能叫别的丫鬟记住厉害!”
边上四个婆子应声出来把两个哭哭啼啼的丫鬟拖了出去。王夫人又向宝玉道:“老爷刚才叫你去他书房,你去罢,记住了,好生读书。”
宝玉望着那两个丫鬟满脸心疼,王夫人却道:“去罢,还等什么,小心到晚了你老子又训斥你。”
王夫人打发了宝玉,叫姐妹们也出去,伸手在我额上轻轻抚摩一阵,道:“今儿宝玉被那两个孽障哄着玩胭脂,差点叫老爷看见。那日你不过是在哄妹妹,也叫老爷打成那样,老爷素最恨宝玉在脂粉堆里打滚,若见了他和丫鬟玩这个,焉有活命之理?”她说着微露出点泪意,金钏儿捧一块帕子给她,她接过在眼角拭了拭,又道:“好孩子,千万多管着你弟弟些儿,叫我也省点心。”
我连连应承下来,王夫人又和我说了会话,留我一起午膳,等我喝了一大碗汤她才放我回房。
在房里暖了一下午,李纨把宝玉的事都告诉了我。原来昨晚我不在府里,宝玉将我的小厨房里的黑豆皮拿去熬胭脂,和媚人、可人两个丫鬟折腾了一晚上。本也没什么,可贾政忽想起什么要找他,王夫人恰好去老太太房里请安,顺便去叫宝玉,也是看看他房里是不是安静的意思。谁想媚人可人就撞在当口上了。
我想到阿福和风香,觉得何其相似,未免有些闷闷的。用过了晚膳,我将昨日买的书给李纨送到迎春和惜春房里,自己和李纨一起出门,往老太太房里去找宝玉。我才进他房门,就听见他在大哭,又有丫鬟在劝着的声音,不由叹口气。
我走进他的房门,几个丫鬟围上来伺候,其中一个进了卧室把他和那丫鬟请出来。
“大哥哥。”宝玉眼泪未干,向我行了个大礼。
我道:“坐吧。现在不用我说什么,你也知道了。早先去了翡翠、茜雪,如今又是媚人、可人。你这个‘护花’人,可已害了四个了。还打算害几个,或者一定要害了你林妹妹,你才醒悟?”
宝玉又抽搭起来,近前那个看起来有几分像袭人形容的丫鬟陪着掉眼泪,我不管宝玉问她道:“你是袭人?”
她道:“正是。”
“我知道素日里只有你的话他能听进一两分,好生劝着他上进。宝玉的人原是你一手辖制,她们不好,你脸上也没光彩;宝玉不好,你也难辞其咎。”我道,“太太今天发火,你是看见了,时刻提醒着自己,莫要像她们一样被撵了出去。”
宝玉却道:“那两个姐姐从没受过差一些儿的对待,现在这样出去,可怎么得了。求大哥哥教教我。”
他哭得着实可怜,我也软下来,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放心,这两个我能弄出去,只再不能回府。而且这笔赎身的银子,得你出。”
宝玉忙道:“这是自然,但不知所费多少?”
“满破五十两也就够了。”我以前赎过阿福风香,多少知道些。袭人忙数了宝玉的体己,何总是五十两,我没收,只瞟一眼,叫她打发人送到我那儿去,又向宝玉道:“如今可都改了。”
宝玉点点头,“再不敢了。”
这次应该是确确实实的“不敢了”,不是糊弄我的。很好,以后可以不用再费心思给他,了此大事。
晋封
从媚人、可人被撵之后,宝玉果真心实意地改了。一个是再不吃女儿家口上的胭脂,另一个是虽然他还是很厌恶仕途经济学问,但至少知道该上进些。他要保护自己身边的人,要能“自任专”,就得能独立出去。为此他曾经问我,除了科考,还有什么可以得自由的方法。
我便趁休沐的时间,带着他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游荡,让他自己看那些人怎么生存。看他不时有些了悟,总算让我觉得欣慰,他毕竟长大了。
因为我的关系,沈中和与宝玉也搭上线了,两人如出一辙地愤世嫉俗,却都看不起对方。沈中和是宝玉最讨厌的“国贼禄鬼”之首,宝玉是沈中和最厌恶的“纨绔膏粱”之最,又都言语锋芒自有歪理,看他们互相贬低,倒也有意思。
有一日皇帝在御书房议事,我恍惚听得“贾贵人”的称呼,心中止不住地打鼓。虽不一定是在说元春,但是我总止不住这样想。自上回送了待选的消息之后,元春再没给我讯息,我知她必定是有什么变化,不能再掩人耳目地与宫外私传消息。如果她已被封为贵人,地位低下没有资格禀报父母或让家人探视,又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当然不好送消息。
此后又一天,皇帝终于命我拟旨,正是将封元春为贤德妃。我那提笔的手抖得几不能写字,但终究按皇帝的意思拟好。皇帝的贴身太监将草拟文书呈给皇帝,皇帝没说是否可用,只看了一看就让我退下了。
这消息让我好几日睡不着,脸上两个眼圈连贾政都惊动了,更不用说视我为命根子的王夫人和老太太。沈中和更是讥讽我总被妻子拿捏住,我没精力和他争,就默认他的意思,让他郁闷了很一阵。
我被放在油锅里烤了若干日子,方有了那出夏公公传旨的戏码。旨意是当着我的面发下去的,所以贾政入宫谢恩的时候,我正在皇帝跟前。我们父子两个一起叩谢皇恩,中间又有杂七杂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