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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遍体俗骨,五官俱带浊气,脸上犬毛积寸许,此真富翁相也。惟额角一股清气,深入肌里,隐隐作饿坟,恐后此饥寒不免耳!”翁曰:“嘻!子言过矣!以予薄产,纵不权子母,闭户食之,子若孙不能尽也。”道人笑曰:“是有定数,道人何知焉?”因令遍观家人,都无言。适乳媪抱儿至,道人惊曰:“此即破家子也。”翁曰:“其相若何?”道人曰:“按是儿部位,岁十二当入学,十五登贤书,十六成进士,官翰林。蚤达,恐其不寿。”翁曰:“若此,则克家子也,何言破家?”道人曰:“才与财相克。君所以坐拥百万者,以五六世识不得一字。今有子能文章,登翰苑,恐百丈铜山,将归乌有也。”
翁漫应之,道人亦辞去。
儿渐长,延名师教之。读五经、《史》、《汉》,过日辄了了;而翁日持筹握算,百无一利,四五年亏本无算。儿年十二,果入邑庠;翁典铺被火,赔累不下数万。越三年,儿举孝廉;翁置洋船七,尽覆于海,诸伙眷属讼诸宫,货其沃产,上下贿赂得免。明年,儿捷南宫,授庶常,迨泥金报至,翁与妻若妾,已僦居败屋中矣。犹冀儿贵门庭,可以重整。不半载,卒于官,一家冻俄而死。
道人之言全验。
铎曰:“榜上名题,牀头金尽。二指大风流帖子,禁财神第一灵符也。乃望子克家,宁甘破产,卒至填沟壑而不悔,翁亦人杰矣哉!”
和尚婆心
泰和真生,年弱冠,貌极丰美,而卓锥无地,寄居招提寺东剎。时西院来一颠僧,有奇术。私谒之,且诉其贫。僧曰:“读书人贫亦何病?且富而浊,何如贫而清也?”生固请方略。憎曰:“欲求富,汝盍速死?”生愤然曰:“弟子欲苟活,故望师慈悲耳!奈何敢求生,反得死耶?”僧笑曰:“不惜命,是致富之术也。尔自爱,宜其贫矣!”以手摩顶,挥令去。生归辄病,病且死,因忆前言,重投西院。僧曰:“汝富心未死,吾当度汝一尝苦趣。”纳之左袖而出。时巨室某,貌极陋而家资巨万,后房姬妾疲于奔命,得消渴疾,气属如丝,弥留牀席。
家人环守痛哭。忽颠僧自外至曰:“勿哀,吾能活之!”众罗拜地下。颠僧启右袖向某一招,而以左袖拂面,长笑而去。亡何,某竟跃起,环视诸姬妾,似不识者,逐一询之,且课其家事。众以为生魂未定,故至颠倒,急进以参剂。而其实,即真生也。
真生自幸作富翁,亦深自秘讳。日则鲜衣美食,坐内堂会计田产,陈金银几上摩弄之。或乘怒马,随俊仆,遨游花街柳陌间。夜则拥诸姬妾,鏖战之兴到,则以西江锦裁大被,覆珊瑚七尺牀,左钗右粉,作团圞会。自谓前身未经之福,尽享于此矣。一日,引镜自照,见状貌甚怪丑,不似前此之娟娟楚楚者,意颇不惬。
潜谐僧寺,始拜谢,继以情告。僧曰:“汝求富得富,愿已足矣!尚欲于声色货利中,还本来面目哉?”于屏后唤一弟子出。视之,真真生也!问其姓氏,笑而不答,但曰:“一领湿布衫,烦君代着矣!”僧拍手大笑。真生亦顿悟,即日祝发投座下,作弟子。后随颠僧入五祖山,竟不知所终。铎曰:“不入苦海,何知彼岸?此八万四千佛子,皆从烦恼场过来人也。黄面秃驴,脚跟未踏实地,而到处谈空,岂非梦梦?”
蟪蛄郡戴笠,綍斋观察孙也。性豪迈,脱略边幅。好读《山海经》及《搜神》、《述异》诸书。一日大雪,醉眠午榻,见贵官赉诏至,曰:“郡君见召,速请命驾。”戴亦不问为谁,整衣而出。见门外一奴,控果下驹,执策以俟。戴即跃登鞍上,贵官导去。
至一亭,解鞍暂憩。见亭前溪水澄碧,万朵芙蕖,娇映水面。戴曰:“如此严冬,那得有此?”贵官曰:“此新秋时也!”戴叱其妄,贵官笑曰:“君中华士,真少所见而多所怪!请为君言其崖略。”戴唯唯。贵官曰:“吾郡去中华四万七千余里,名曰蟪蛄郡。以日为年,朝则春,昼则夏,晚则秋,夜则冬,无纪年书,视四时草木以为侯。今芙蕖出水,吾郡之新秋,中华之午牌后也。”戴大奇,欲再询之。贵官怒惊起曰:“与君一席话,朔风渐凛烈矣!”戴一回视,果见芙蕖尽落,亭外古梅数本,含苞吐蕊,渐作凌雪状。贵官促行,仍跨鞍而去。
见一城,榜曰:“延年”。男女衣着,小类中华,而项上尽悬金锁,盖用以祈寿也。时已薄暮,就宿外馆。明日,至一富殿,贵官偕戴入见。贵官先缴旨。郡君曰:“汝去夏将命去,至今春乃复命耶?”贵官谢罪。戴闻之,知昨宵一宿,已同隔岁,因就拜座下。郡君起曳之曰:“卿知孤相召之意乎?”对曰:“鲰生愚昧,未测高深,乞明谕。”郡君曰:“孤有息女,未遭良匹,慕君盛德,敬奉箕帚。”戴顿首谢。时殿角熏风微动,盖又交夏令矣。命赐浴招凉殿清波池,进以冰绡衣、芙蓉冠,引入丽云宫,与郡主成礼。锦天绣地,箫凤笙鸾,琼楼十二重,无此**处也。
旋导入后宫,见郡主绿云高绾,旁插丹桂一小枝,俯首而语曰:“秋期深矣!”宫娥即为郡马易冠服,设宴天香亭。酒三行,郡主起,执爵为郡马寿,歌曰:“人寿几何?对酒当歌。当歌不醉,如此粲者何?”戴亦答以《天香桂子》之曲。郡主笑曰:“郡马尚以为秋耶?”命宫娥卷帘,则冰箸垂檐,雪正在山茶树上红也。乃撒酒筳,以红烛导入内寝。宫娥渐散去,促郡主缓装,郡主晒曰:“三十许人作新郎,尚如此急色耶?”戴笑曰:“卿此间以日为年,则**一刻洵千金直也!”郡主亦笑。遂灭烛登牀,绣衾同梦。
迨朝暾甫上,而宫娥竟报海棠开矣。阿监奉郡君命,召郡马赐樱桃宴,三品以上尽陪侍。俄见一小宫人,以五彩盘进长命缕。郡君即命驾,敕郡马于洗马河同观竞渡。桂桨兰桡,绣旗彩帜,鱼龙百戏,回翔箫鼓间。瞥见河畔柳渐作黄色,旋命回驾。一路红楼,珠帘高卷,筳前瓜果,正儿女子穿针乞巧时。停鞭笑指,联辔徐行,一时风交集。郡君谓郡马曰:“此真‘满城风雨近重阳’也。”急纵马而归。比入宫,宫娥奔告曰:“郡主诞麟儿,请郡马赴洗红宴。”郡君命戴入视郡主,暖炉榻上,看儿提戈取印;试啼声,真英物也,名曰阿英。由是戴日坐宫中,弄儿调妇。不半月,阿英已行冠礼。
又数日,郡君薨,郡马权摄朝政。
一日,见郡主面有皱纹,鬓斑斑作白色。郡主曰:“妾马齿加长矣!请为君置妾媵。”于是广选良家充掖庭。夜与郡主坐鸳鸯寝,话曩事。忽问曰:“予来几日矣?”郡主曰:“六十有二年。”郡马曰:“勿相戏。忆与卿定情时,潜以指甲搔背痒,卿匿背仰卧,于蓦起而就之。卿笑曰:“侬欲保栈道,特使汝度陈仓矣。‘回思此景,宛然如昨。”郡主笑曰:“此君两月前事,故言之历历。以妾视之,如绛县老人对甲子矣!”
戴嗒焉若丧,低首筹思,忽怀乡土,因乞与郡主同归。郡主曰:“山川既异,岁序亦殊。君请暂归,妾不能偕也。”明日,以朝政委诸阿英,束装作归计。郡主饯别于宜春殿,泣曰:“妾已暮年,旦晚或填沟壑。如不以白头见弃,愿一来。”继而曰:“转瞬百年,来亦恐无济耳!”阿英亦牵次泣下。戴大悲,恋恋不忍去。闻朝臣尽候送于哀蝉驿,不得已垂泪而别。
比及家,见身僵卧榻上,家人环集省视。岸然登榻,豁焉而苏。问诸家人,曰:“君醉死两月余矣!”戴大呼异事。因有重来之约,辗转不释于杯。
后三月,复梦入其处。问郡主。曰:“死已八十余年。今葬于翠螺山。”比问阿英。曰:“仙矣!”问旧所御妾媵辈,曰:“尽亡矣!”朝臣相见,无一识者,遂郁郁而反。
醒而叹曰:“百年富贵,倾刻间耳;世有达者,不当作如是观哉!”重阅《山海经》及《搜神》、《述异》诸书,俱无其说。嘱予记之,以质世之好谈荒诞者。
铎曰:仙家有缩地法,不闻缩年法也。然麻姑双鬓,一半成霜,青牛老子,已颓然曳杖矣。壶中日月虽长,一弹指顷耳,齐彭殇之论,洵非妄作。
蜣螂城
荀生,字小令,竟体芳兰,有“香留三日”之誉。偶附贾舶,浮槎海上;忽腥风大作,引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