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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八姑,不能不令耿玉崑佩服得五体投地。小舅子那座烂草屋简直就是个生儿育女的作坊。别说耿玉崑夫妇自叹弗如,就连街坊邻居也都要刮目相看这丰乳肥臀嗓音洪亮的女人,结婚不到十年八姑已生下了七个孩子。从第一个孩子降生,这个家庭差不多每年都要添一个孩子,每增加一个孩子,他家的生活水平就下降一截。这似乎是个规律,人愈穷愈生孩子,而愈生孩子愈穷,一旦进入这个怪圈,就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有一次,八姑进城看大姑姐,对二娘发表了一篇著名的牢骚话:生到最后,咳嗽一声孩子便生下来了,你说说这叫啥事呢?都是你兄弟害的我!
当着矬人不能说矮话,八姑这番表白明显触到了二娘的痛处。在二娘看来,八姑分明是对自个儿男人的一种炫耀,可二娘不是那种刁钻刻薄之人,听着弟媳妇不雅的言语,心里虽然也有骂人的话,可还是把涌到嗓子眼儿里的脏话咽了回去,只是笑笑并没有流露出半点不悦之色。这个泼辣的女人也多次跟女邻居诅咒发誓并明确表示:他爸要是再逼我干那事,我我……我就他妈阉了他!还变戏法儿似地亮出把崭新的剪刀,她一边晃着锋利的剪刀,还一边咯咯地笑。女邻居都知道八姑这是在开玩笑,她们猜想她骨子里也喜欢那档子事,鬼才相信她的话呢。嘁!阉了男人,那不等于断了自个儿的乐子?没有了这点乐趣,你还活得了吗?这篇鬼话也传到了男人的耳朵里,男人们更是不以为然:大长夜的没啥娱乐,还不就那点事儿?哪家黑了灯还不都是一个姿势一个动作一个声音?所以,在男人的娱乐之下,八姑的衣襟又扣不住了。过了不到半年,八姑又剪起了尿布,手里握着的正是那把缠着红线的剪刀;又过了几个月,八姑怀里的米袋看上去要掉下来了;又过了几天,八姑轻车熟路地把孩子生了下来——是个女孩儿。
生下第七个孩子,八姑夫妇面色灰暗。看着满地乱跑的六个孩子,像六只嗷嗷待哺的狼羔子。自己让狼羔子们啃噬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哪还有能力再抚养这个新生的张嘴兽呢?尤其还是个锅台转儿,便打定主意把孩子送人,偏赶上耿玉崑夫妇正有抱养孩子的意向,双方一拍即合。
孩子戒奶的第二天,耿玉崑拎着一个猪肘子两尾鲤鱼,二娘抱着床里表三新的小被来抱孩子了。孩子被抱走八姑捂着脸哭了,这一哭就是三天。
耿玉崑夫妇得了这个茁壮的女儿,乐了。他们给女儿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红柳,耿红柳。老两口儿对待红柳如同掌上明珠一般,索性弃红柳的大号不叫改唤作了“大丫头”的乳名。
十九年后,红柳嫁了人。婚后不到一年光景,丈夫在打渔的时候溺水身亡,这是后话。再后来,风情万种的耿红柳给自己导演了一出现代的古典悲情剧……。 最好的txt下载网
残局18
耿阮氏共生养三子两女,两个女儿半路夭折,长大成人的却只有这哥仨,小老疙瘩便是耿玉霖。玉霖是遗腹子,在他尚未出世之前,当参把头的父亲耿源带着一伙儿人进长白山放参,不慎失足跌进西坡的山涧里,连尸骨都没收回来。
关东三宝,人参为首。要想挖参宝,得找棒槌鸟儿。这种很美丽的雀鸟儿,在八月间的密林中十分活跃,它们喜欢吃人参籽,叫声如人说话一样,发出“王干哥!”或“李武!”的声音,清脆可听——哪里有这种雀鸟儿,哪里就可能有人参。
传说,有位寡居深山的李姓老太太,育有一子叫李武,后又收养了一个叫王敢多的男孩做义子。一日,两个孩子放山时迷了路,李武侥幸回来了,李武娘见王敢多没回来,便命李武进山去寻找,结果小哥俩双双困死在了深山老林里,两个孩子变成了两只鸟儿。叫“王干哥”的鸟儿便是李武的化身,叫“李武”的鸟儿是王敢多。因为李武寻找王敢多心切喊声颇频,而王敢多的回应则很少。棒槌鸟儿发出“王干哥”叫声清脆、寥远,而发出“李武”叫声的鸟儿不多,声音也显得很沉闷……一行人在一只棒槌鸟儿的引领下,果然找到了一棵六品叶的老山参,不想,老耿源却命丧谷底。
人死不能复活。已过中年的耿阮氏,看着膝前相继成人的三个儿子,熬作了一回也看开了,谁让老头子天生就是个劳碌短命呢?世事她是看开了,可眼神儿却愈来愈不济了,轮到老疙瘩更玉霖能干动活了,她便打发他到白家去吃劳金。
那一年,耿玉霖只有十三岁。
白府二进的四合院,座北朝南,黑漆大门两边安放着辟邪的石鼓,大门里一座青砖影壁正中浮雕着“鸿禧”二字。院子里花木繁茂,树阴下摆放着一口汉白玉鱼缸,鱼缸沿口上雕刻着蝙蝠和龙头的造型,花岗岩的基座四面是“鱼化龙”和莲花的浮雕。鱼缸里波光粼粼,漂浮在水面上的两片荷叶托起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一群锦鲤在荷叶下穿梭,悠闲地来回游动。
白家正给马挂掌。一匹刚刚成年的儿马子被老长工固定在掌桩架子上,两道巴掌宽的皮带兜住马肚子吊起来,四蹄悬空的儿马子惊恐地挣扎着……白四爷正帮忙打下手,他把烙铁放在马蹄上,“吱——”地冒出一缕焦糊臭味儿的蓝烟。
白四爷看见玉崑领着玉霖进来,将烙铁插进焦炉,撩起围裙在脸上抹了一把,对玉崑说:“你先帮着把老疙瘩的铺盖放下屋去,等给马挂完掌咱就开饭。今儿个伙房杀了几只小鸡儿……小鸡儿蘑菇炖粉条儿,我知道你最得意这口儿,赶上了就等吃了饭你再回去也不迟!”耿玉崑笑了:“你听谁说的?”白四爷说:“反正我知道。”又对帮忙拉风箱的玉霖说,“来了就得下力气干活儿。你这小身量儿能行不能行啊?要是不行,就过两年再来!”玉崑替兄弟回答:“他行。在家啥都能干,你随便使唤。”四爷说:“那行,有活儿没活儿也得等下晌再说。地里的活儿忙不过来就叫他去帮着搭把手,不紧他只管把猪放好,别的有啥活计再支派……”
白家先前已有了两个长工,一个便是那个给马挂掌的光棍儿姓关,都叫他关七爷算是长工头儿;另一个是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小伙儿叫高盛。跑腿子关七爷没家没业,几乎成了白府的一员。长工分“大活”“二活”,大活关七爷使唤牲口、赶车扶犁;二活高盛喂牲口、掌包儿、扫院子、挑水。玉霖既不是大活也不是二活,算是半拉长工——只负责放猪。
小猪倌儿耿玉霖腿脚勤快,白家没有不喜欢他的。转年春播后,白四爷给他晋升了一级,叫他去放马,由猪倌儿变成了马倌儿。放马的地点,是在东荒地南端那片开阔的湿地里。
东荒地也许就是因为这片湿地而得名,其地形相当复杂,近处生长着茂密的柳丛,深处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
苇丛里浅浅的小溪从腐烂的洞穴里流出来,发出音乐般的响声,沼泽里有飞禽做窝也有狼群出没,狼是放牧者的天敌,因为有狼,而充斥着可爱和可怕的两面性,也赋予了人类和野兽灵魂上的一种媾和。这种不失智慧的野兽,懂得避免与人类发生冲突,它们站在柳丛边缘嗅着人或牲口的气味,瞪着绿莹莹的眼睛,不甘寂寞地仰起头,发出怨诉的呼号。
关七爷是正红旗满洲哈达瓜尔佳氏后裔。关七爷有一床狼皮褥子,这张狼皮是他亲手猎杀来的,他说狼皮褥子不仅治腰腿疼,一旦夜里进来生人,针毛会马上奓起来把人扎醒。
这条狼咬伤过不少人,他家的邻居就被这条成了精的狼给咬了。虽然没有当场被咬死,却由于中了狼毒疯了,变成了人狼,或者说已经不是人,而是狼,是一条长成人模样的狼。这个被狼咬伤的人,从疯到死,给人们带来了对狼的深度恐惧……
玉霖喜欢躺在被窝儿里听他故事,狼和鬼怪妖邪是故事的基本主题,偶尔也会谈论起男女之事。少年耿玉霖还不晓得男女之间的隐秘,只能静听,关键处也不免脸红心热一阵……两个成年男人的梦中充满了色情成分,玉霖的梦境则围绕着关七爷讲的狼故事展开——
一弯月牙儿,悬于西山顶上。关七爷不放心地嘱咐玉霖说:“听见有人叫你小名儿,你要是答应了就会化作一股烟气,飞进怪物嘴里——这是因为你答应它了!”玉霖应着:“回吧七叔,我记住了!”清冷的月亮亲切地跟着,人走月也走,人停月也停。玉霖恍惚听到了那个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