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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操他祖宗!";
采芹打他一下:";又骂人!真是!";
寿亭不笑了;他攥着采芹的手说:";采芹;你记着;周村城里这些开染坊的;谁离得咱近;谁就得先关门。王家是头一个;我陈六子就是他灭门的灾星。早早晚晚;周村城里就只剩下咱通和。";
采芹低下头:";六哥;咱过平安的日子吧。咱的买卖已经够好了;钱多了没用。我这想起来;咱那小的时侯多好呀;也没有心烦的事儿。现在咱的买卖是大了;可你倒是让我整天揪着心。";
寿亭说:";妹子;开弓就没有回头的箭;这买卖不是干大了;就是干没了。这也由不得我呀!";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1。张店卢家春来早
早晨;淄博张店城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瓷器店。
虽是春来二月;但还透着寒气。人们的着装也五花八门;拾缸抬瓮的那些苦力已经开始光着膀子干活了;账房之类的人物穿着夹袄;老年人的棉袄却还没脱。
一座高门楼;后面是二进式的宅院。那门楼带着门厢;黑漆底子镶红条门心。门上的匾额从右向左右横书金字";世代书香";。门厢上的对子字字飘逸:";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正宗的汉隶;柔中带峻;平和之中透着险奇。
那宅院青砖青瓦;院中有两棵大海棠;枝杈伸举;苍老有力;枝头的花含苞待放。树下一个石桌;一个老妈子正在擦着; 水洒在石头上;顏色变深。石桌中央是个棋盘;在";楚河汉界";处去是另一番文字:";刘项争峰;江山谁属";。虽是没有问号;却能感到那个问号的存在。在棋盘的两头各有六字;南头是";无虑无求无忌";;北头是";有花有风有棋";。老妈子把抹布缠在指头上;抠着擦那些字。
正常上;卢老爷正在喝茶。他五十多岁;精神矍铄;瘦而不柴。花白头发向后归去;颔下细长花白短须。端坐在椅子上;身板很直。
这屋里的陈设虽不豪华;但能透出家境的殷实和主人的品味。冲门是博山大漆的八仙桌椅;";吕洞宾过海阔几";两头高翘。桌角和椅子扶手上的枣红漆虽被岁月磨淡;露出了木质;却显得家传久远。搁几的上方中堂画的一丛很旧的*花;两边的对子是近代大书法家华世逵手书:";人淡似菊菊不落;室小如船船永行。";靠东里间墙处是一个紫檀长条书案;简约灵秀;透着明朝万历天启风致。书桌的上方横幅字画是何绍基写走样的顏体字:";读书扫地烧香";。
卢老太太从里间屋里出来了;富富态态;慈眉善目;头发花白。她过来给卢老爷添了茶。她见老伴面沉似水;就问:";老大还没起来?";说着拿抹布习惯性地擦了一下壶底。
卢老爷不屑地哼了一声:";哼;还老大!老二两口子也还没来请安呢!";
老太太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别整天一百个地方看不顺眼;这都民国了。家驹留洋好几年;这才刚回来的;记不得那些规矩了。";说着回手拿个橘子给老伴剥。
卢老爷斜过脸来:";民国了;就没礼数了?我读林琴南翻译的那些书;知道洋人最讲礼数。";老太太想反驳;卢老爷伸手按下:";就算老大忘了;老大的媳妇不该忘吧?老二两口子不该忘吧?连人家王妈都笑话。";
老太太把橘子递过来;卢老爷子看了看;接过去;不满情绪好似少了些。
老太太说:";老大家的和老二两口子我说他们;你对老大就宽限些吧!南到博山;北到桓台;这方圆二百里;咱家驹这样的洋进士有几个?";
卢老爷更加不屑:";哼;还洋进士呢;写封家信都不通;你看那些字写的!歪七扭八;怕我说他;还故意在汉字里头加洋文;*!";
老太太为大儿子辩护:";这话我就不愿听。你不认识洋文;就说家驹那墨笔字写得不好。这出洋念书当初我就不赞成;是你死命地撺弄;你说中国之学快断气儿了。这好;学回来了;你又看不顺眼了。真是!不知道你怎么看才舒坦!";说着;老太太恶意地白了老伴一眼。
卢老爷满嘴里是橘子;暂时无法反击。
东屋里;卢家骏两口子正在说私房话。家骏正在整理仪容;准备和太太一块儿过去请安。他二十一二岁;精明干练;皮肤黝黑透亮;中式便裤便褂;脚上穿着";日行八百里";胶底鞋(西洋最早输华的胶皮鞋)。他太太小个子;两眼溜圆;胖乎乎的;透着妇女式精打细算的神情。她穿着大红凤凰戏牡丹的花夹袄;正在对着镜子往头上插簪子;插上了;感到不合适;然后重新再插。家骏摧她:";你快点儿;咱爹这马上就急。";
";西屋大哥还没起呢。咱爹这么大的规矩;我看他也没招!";
家骏不高兴:";大哥刚回来;你别老攀大哥;快点!";
";哼!一万大洋在青岛买了染厂;你看人家大哥;这是什么命;什么心也不操。娶媳妇;有那么俊的表妹;娶好了媳妇就出洋;玩够了回来;就有现在的买卖在那里等着。你再看看咱!你整天和那些佃户打交道;为了三五斤的租子;来回地讨价还价。我看咱爹就是偏心眼儿。一万大洋能买多少地?他为了大哥什么钱都舍得花。可对咱呢?蒸个干粮还得看看掺了多少棒子面儿;连个馍馍都不舍得吃。咱大哥也够小气的。那搪瓷脸盆多好;也不说在西洋多带一个来给咱。";
家骏有点烦:";你行了;哪来的这些不对付!咱爹是有见识的人;当年进京见过梁启超谭嗣同;知道哪头轻;哪头重。地多有什么用?要是风调雨顺的;还能收点租;要是赶上旱涝了怎么办?那地里就是不收成;你还逼着那些佃户变出粮食来?这工厂就不一样了;只要机器转着;就能挣钱。挣了钱买粮食还不一样?净让我心烦。还搪瓷脸盆;这铜盆还不一样洗脸?";
";家骏;青岛那工厂挣了钱有咱的吗?";她对下一步的财务情况还是比较关心。
家骏坐在那里笑笑:";不管有咱的没咱的;就凭你叫我名字咱爹听见就不依。";
妻子不高兴:";你这人真不讲理;是你不让我再叫你相公的;说朝代变了;人家上海北京都是叫男人的名字。人家真叫你名了;你又来词儿。我看你和咱爹一样;一会儿一个变;不知道怎么样才算舒坦。";
夫妻二人出门来;妻子在后头推家骏;故意大声说:";去了趟青岛就累成这样;没命地睡;看不让咱爹熊你!";
卢老爷在北屋里听到了。
家骏委屈;刚想回头反驳;又被妻子杵了一下;二人朝北屋走来。
家驹的太太早穿戴好了;表妹正在侍侯着当初的表哥起床。太太拿着家驹的衣服;他穿一件;太太递一件。家驹感到这里应该的;并不太在乎。太太像是做错了什么事;眉目低垂;不敢出些声色。
家驹的太太长得很稳重;浓眉大眼;刘海前遮;气质里透出点大家闺秀的韵致。中等身量;穿着马黄色昌邑夹袄。
2。卢老爷大堂训子
家驹刷牙;她拿着痰盂接着。她看着家驹嘴里的那些沫;身子向后仰;害怕溅到自已身上。
家驹侧过脸来:";我一回来就对你交代了;不能再叫相公;我是留学生;你整天相公相公的;叫得我像个前清的县官儿。就叫我家驹。";
";俺不敢。";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西洋夫妻之间都叫亲爱的;这怕什么?我出了一阵子洋;什么都看到了。中国毁就毁在这些没用的礼数上。我在德国读了一个外国人写中国的笑话;说甲午海战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礼数太多。炮手装一个炮弹冲着管带一磕头;问该不该放;等磕头回来了;日本人的炮弹先打来了。还弄这些没用的礼数。以后守着咱爹不叫;光咱俩的时候就叫家驹。这就叫一声我听听。";
妻子托着毛巾脸红了;低着头;嗫嚅地小声试叫:";家驹哥。";
家驹气得笑了:";你这是刚从前清出来;又进了话本儿。把那哥字去了;重新叫。";
妻子的头更低了;羞怯地努力着小声叫:";家驹。";
家驹满意了:";这就对了嘛;叫常了就自然了。新时代;新女性。等我忙完了;我教你拉提琴;说洋文。也不知道当初朝廷里那些狗屁大夫从哪儿弄来的招儿;让慈禧这个熊娘们儿活起来没完。这个熊娘们儿真是死晚了;耽误了中国。我在国外感受最深。一想起清朝的那些王八蛋;气就不打一处来。曾国藩左宗棠也得不是时候;帮着满朝苟言殘喘。孙中山也是生晚了;早该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