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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被后来的学者称为人类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人口迁徙潮,是追求更好生活的中国农民自下而上推动起来的,它使中国的城市人口在不到30年的时间内净增四亿。但究其实,它不过是中国北方农民“走西口”、“闯关东”、中国南方农民“下南洋”、“漂美洲”的延续,是我的战友李明、我的同学赵启祥以及千千万万像他们那样的农民子弟梦想和拼搏的延续。
20年前,我从事新闻工作一年后,曾有一次机会去洛阳采访,我专门去拜访了老战友李明。那时,李明仍然在他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工厂工作,在保卫科做一个普通的科员;那时,他刚在洛阳结了婚,成了家,厂里给这对儿新婚夫妇在工厂宿舍楼中分了一间房,房间面积虽然不大,但他很满足:他告诉我说,我们当时在教导队一块儿集训的战友,因为赶上中国军队干部培养制度改革而无法直接提干,绝大部分人都复员回乡务农了,像他这样能够进工厂的农村复员兵寥寥无几。
李明还像当兵时那样,工作之余爱好打打篮球;与穿军装时唯一不同的是,他在工厂宿舍楼背后的乱草中开辟出了一块儿菜地,种上了萝卜和大白菜,用他的说法,“省点儿买菜钱。”
“你这么喜欢种地,为什么复员后不回农村?”我开玩笑地问。
他的回答没头没脑:“真要让我回农村,我倒没有那个闲心种地了。”
我一直在琢磨李明这句话的确切含义,琢磨了20年。
一直到我这次去中国采访了众多的农民工和农民工出身的企业家,一直到我就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种种疑问走访了众多中国一流的学者、专家,一直到我与平素鲜言寡语的父亲有了那番交谈,从而第一次知道了我父亲的身世和我祖父的经历,我才觉得,我大概搞懂了20年前李明说的那句话。
我写这篇文字之时,除了上述的20年,也是新中国建国58周年,中国改革开放和城市化进程启动近30年。此刻,英国伦敦秋风袭屋,阴雨击窗,我在地球的另一端伏案疾书,再次把我的真诚感谢,赠给这次中国之行中曾经接受过我采访或为我提供过帮助的所有人,把我内心的深切祝福,献给那些闯进城市追求更好生活的中国农民。
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记者魏城
2007年10月1日深夜于伦敦
第一章 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人口迁徙潮(1)
2007年的5月23日似乎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但不知为什么,我很早就醒了。
我的日记这么写着:
“早晨六点多,睡不着,起床,步出位于北京朝阳区的酒店,漫无目标地闲逛。
“玻璃幕墙式写字楼之间,一条待拆迁的小胡同。如同郁郁葱葱的森林中,一棵被雷击中的枯树。胡同入口处贴着‘呼家楼街道办事处’和‘呼家楼派出所’的联合‘告知’:‘该地区已被列为治安混乱区……’,胡同出口处高悬一面条幅:‘坚决打击一切违法经营犯罪活动’。但叫卖蔬菜水果的小商贩,却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密密麻麻地生长在朽木上。他们都操外地口音。他们的肤色、穿着、举止,与上班前买菜的北京市民之间的反差,就像蘑菇的白色与森林的绿色之间的反差。
“一位‘老北京’告诉我:这片待拆迁的大杂院已经没有多少本地居民了,他们把自己的平房租给了来自安徽、河南农村的菜贩……”
2007年5月,将近一个月,我在中国南北各地采访,为一套名为“中国城市化”的系列报道搜集素材,以下是我的采访日记中的一些片断纪录──
海南三亚市。
各大酒店之外。一有客人走出酒店,散落在酒店外街头各处的三轮车便迅速汇拢,涌向客人:“去海滨转转吧,才一块钱!”“一块钱,拉你去吃海鲜!”南腔北调,但肯定没有标准的普通话,肯定没有地道的海南话。
“三亚基本上被外地人包下来了:外地游客和外地打工者。”一位辽宁籍的出租车司机对我说。
“那三亚本地人都哪里去了呢?”我问。
这位司机笑着说:“他们都在广州、深圳打工呢……”
广州新白云机场。
出租车司机把我的行李放到汽车后备箱。“里面放了什么?这么重!”他甩了甩胳膊。
我曾经在河南住过几年,熟悉他的口音。“你是河南人吧?”我问。
“不错,我是从周口农村出来的,”他爽快地承认。
我们聊了一路。他如此向我介绍广州“的士行业”的“路线路”:“广州本地人开出租的不多了,来自湖南攸县的司机最多,其次是我们河南周口的,剩下的,是广东省其它地区的农民,像湛江、汕头……”
东莞东城区—凤岗镇的长途汽车上。
满车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女,南腔北调,但好像没有东莞本地口音。
与邻座女孩聊起来,她在凤岗镇打工。五一黄金周,她回了一趟四川农村老家,看望父母,现在坐车赶回凤岗,明天一早就要上班。
沿途经过许多镇,都是东莞辖镇,工厂遍布,酒店林立,商业街喧嚣缤纷,比中国北方某些中小城市还热闹。不断有人下车。邻座女孩说,下车的人中,也有她的同乡,都是从老家赶回工厂上班的。
难道这就是举世闻名的“世界加工基地”?
深圳福田区。
真没想到,在这个年龄不到30岁的摩登城市中,还有这么一块“都市中的村庄”,而且就在离我酒店几步之遥的地方。街道狭窄,似乎只能容下两个人并排通过,但街道两旁的店铺生意极旺,店铺之上,此楼住户与彼楼住户的主妇们,完全可以打开窗户聊天,再顺便送给对方一瓶辣酱、一把葱……
于是,白天采访之余,这座城中村便成了我晚上吃夜宵、散步、聊天的好去处。有趣的是,这里的住户都是外地来深圳打工的农民工,因为租金便宜;房东则是本地的前农民,但早已变成完全靠房租为生的食利市民,他们都在“村”头的游艺室里喝茶、搓麻将呢。
据说,这里原来确实是农村,真正的农村,当深圳城区扩展的隆隆脚步迈到这里时,却被索价极高的农民挡住了,讨价还价谈不拢,农民便各自在自家私宅的宅基地上盖起了十层左右的小楼,当起了“甩手”房东……
第一章 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人口迁徙潮(2)
上海华东理工大学。
在学校采访完一位来自安徽农村的大四学生,我走出校门,来到对面小吃摊,买碗馄饨。老板和伙计都来自四川农村。
吃完馄饨,看看手表:距下一个采访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便走到附近一家发廊剪发。与理发的师傅聊起来,发现他的安徽乡音很重。
结束采访,回酒店的路上,出租车司机对我说,在上海打工的四川农民特别多,导致超市的四川辣酱脱销……
2007年的5月23日,其实并非一个普通的日子。对我而言,也对我们这个星球而言。
美国北卡罗来纳州立大学和佐治亚大学的专家们统计发现,今年5月23日,世界城市人口为33亿399万2253人,农村为33亿386万6404人。他们将这一天作为“分水岭”:世界城市人口有史以来首次超过农村人口。
我知道,如今全球每天都有大约18万乡下人涌入城市,但我不知道,促使全球城乡人口平衡的天平决定性地偏向了城市这一边的那十几万人,是不是也包括了5月23日我在北京街头所见到的那些肩挑背扛、神色惶惑的中国农民?
人类进化史上,标志着人类生活方式发生重大变化的“拐点日”并不多。美国作家布罗诺斯基曾在《科学进化史》一书中说过:“人类攀升进程中最大的一步,是从游牧生活转向村落农业的变化。”不过,由于年代久远,那一巨变的“拐点日”已经无从查考。但无人否认,2007年的5月23日肯定是有据可查的另一个历史巨变“拐点日”。如果说游牧文明向农业文明的转变过程是迁居变定居,那乡村文明向都市文明的转变过程大概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定居变迁居。
然而,不同国家、不同民族并非都在同一天走过城市化进程的“拐点”。英国是世界上第一个实现城市化的国家,它在1851年走过了这一“拐点”;美国则在1910年代末期跨过了城市化进程的“分水岭”;尽管带领全球走过这一“拐点”的那十几万进城农民很可能包括了许多中国“农民工”,但中国目前的城市化水平仍然低于全球平均水平,只有大约43%。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