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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唆然一下撩拨过去,隔过门扇缝隙渗进来三四缕。这薄薄的凉,侵入到了骨髓里。
李旦侧目,神色平和的看了一眼缓步入内的婉儿。
婉儿这足下的步子如斯亭亭逶迤,简约云鬓、天青宫裙,行步之余那裙袂并着鬓尖垂下的步摇流苏一并曳曳的晃,恍若生了花。
她整个人有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淡然出尘,暗夜天光平铺在面,更是交相辉映的她宛若降临凡世的凌波仙子,饶是你怎样耗费心机的在她身上千般寻百般觅,就是不能在这之中窥探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尘世烟火气!
“恭喜你了……又为母亲成功的处理掉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呢!”李旦勾唇启口,语气平常,但落在耳里便有异样的尴尬呼之欲出。
竟日沉默寡言的王者,突然对着眼前碎步朵行过来的阑珊仙子牵唇一笑,淡泊之余偏又鼻息略动,几分嗤之以鼻的薄凉讪味被牵动出来。
第五章 三郎得哀讯·李旦会婉儿(3)()
婉儿没言语,那秋水般的面目还是一向惯有的平淡。她顷身前探,默默放下了提着的食盒,打开盖子逐一取出里边的酒菜、碗筷。罗袖款然夹着一缕沉仄的暗香,如此利落干练的娴熟动作。
这样平静从容的气势,分明淡泊平和,分明有一种无声的压迫与执拗,只错觉是在挑衅些什么。
很快使得李旦这心绪有些欲罢不能,只觉面门一冲,心口有什么东西骤然落定,他抬手收了明黄广袖、后自嘲样的将手负在了身后去。
婉儿不知自己怎么惹到了这位沉默寡言的帝王,但心中亦有些许不明所以的淡淡情绪。
这时他淡笑了两声,复沉目对婉儿正色:“太平和三郎,他们都还好吧?”
此时的李旦被月华银波烘托的有些凄美、有些颓废,又因他这分明与所处境地太过不合的一席明黄色龙袍,故而只消他随口的一句言语、一个眼神,都会令眼前这时常前来探望、默默安慰、开解他的冷然女子不期然就触动、柔软下了一颗本以为已经成为死灰样的心。
烛火微光暗动,掩映的婉儿抬了下纤长的睫毛,她丹唇一点:“三郎这孩子给自己取了个小名儿叫‘阿瞒’,倒是霸气且有些少年的狂妄……不过,因为武后把他们遗忘在了感业寺里,所以三郎、以及公主,他们都很好。”一抬眼眸。
因为遗忘,所以很好。是悲凉吗?该绝望的……还是悲哀的庆幸?
更漏里的细沙筛筛作响,合着穿堂的风势而有若一唱一和。氛围静谧又怅惘。
李旦毫不奇怪婉儿会连隆基取小名一事,都知道的这样清楚。因为他明白,婉儿就是武后的眼睛,而留意李唐宗室的一举一动,是武后从不或缺的日常。
有须臾的沉默,但气氛渐渐变得生了融洽的暖意。李旦换了一种不解的真诚语气,眉宇稍皱,侧过面眸微微抬头,又问婉儿:“这些年来,为什么你敢来陪伴我、探望我?”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对她说这样一句话,但内心里顿然就贮藏了一团滚烫的火,可又因了所处情境的幻似绝境,那些不能有的绵绵情愫总也变得更加寥寥,“这是母亲的旨义,还是你自己的意愿?”轻下声息,他又问。
婉儿定了一下,满室烛光在这萧索秋夜索命般鬼魅的厉风的穿堂灌溉之下,被打的有一顷摇晃。汀唇上下一个细微的碰触,贝齿半露:“两者有什么不同么?”面目那一抹淡漠的颜色是恒久都不会消减。她微一停顿,颔首凝眸将神光落在李旦眉目间,“是天后的意思也好,是我自己的意思也好,我不是都来到你这里了么。”这口吻不带着情态,平淡无波,有一种不合年景的苍老成熟。
一时又是一连串的沉默。殿宇里只能听到婉儿摆弄碗筷时,这瓷器之间轻微的撞击声。
李旦不知自己今晚是着了什么魔,或许是因太寂寞,或许是因氛围太沉仄。心念一个猝不及防的就涌了起来,没有任何征兆,旦一把抓住了婉儿纤细的琉璃腕子,猛地把她扯到自己怀里,俯身便要吻下。
这一时胸腔其里恍若有一团团滚烫的流火烧灼荡漾,弹指一下就揉碎了那经久以来面上维系的淡漠、与这俱好似已经无喜无怒无嗔无狂的麻木的躯壳!
“陛下自重!”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里,婉儿奋力一挣脱,昙然便离了这个孽障般突忽、猛烈且局促的怀抱。
旦在这陡然扬起的尖利一嗓子中恢复了理智,松开这怀抱,颔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但胸腔之间仍有不能立刻平复下去的一通起伏。
须臾停顿,婉儿抬手很从容的理了下自己略乱的儒裙衣褶,就此轻轻起身,没有再看李旦一眼,收拾了食盒便转身悄然离开。
门轴坦缓而从容的一声转动。那萧萧的闷音氤氲于耳。之后这寥落的殿堂内室重又归于一痕更深沉的寥落。
光影明暗里,李旦木木的独坐于和风而动的轻纱帘幕之后,脑海之中好似贮藏万情千念,又好似一片放空、什么都不曾有。
空,这无边无际的空被遗落在帝王潭水般探不到底的一双瞳眸里,贮藏着风雪也隐匿着狂热,却在最后到底全都化为了这一个寥寥的“空”!
空幽的自嘲,寂寞的冷……
第六章 隆基劝太平·武后梦贪狼(1)()
一树树火红的枫叶顺应着风势的迂回撩拨而款款飘落,在那枝头缱绻出几分留恋不舍的婉约味道,看在眼里便觉那心弦被拨弄了一下。
秋,真的是一个惹人多思多想的既萧索、又妩媚的时节……
“难道你真的甘心就这样一直下去,青灯古殿、把红粉朱楼辜负了?”月白色的长袍剪了几缕朝阳的淡辉,还好不是在月夜下,如若不然,这俊朗卓尔的润玉少年真要变成苍穹广袤里的翩翩谪仙,羽化了去了呵!
太平明眸若水、纤眉似黛,就如此*的嘟了一下粉唇,酥指摆弄着儒裙之上系着的一条彩带:“顺其自然,总是正确的吧!”举世冠娆的明媚女子如此回复了李隆基一句,后也便不置一词。汀唇一道淡金的空档里,她心底下也在做着一番辗转思量。
但,即便伪装的再怎样完好,那灵魂里深滋漫长出的那份内敛的睿智还是成功的出卖了她的内心所想。太平何尝不曾萌发过离开感业寺、回到唐宫回到母亲身边的念头?
当然,隆基一直都是知道的。
“那……”见太平还是刻意在装糊涂,隆基也换作了一种*的声色,欣长的素指很顺势的抚弄了一下左襟略有缭乱的炫纹袍领,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儒雅,一顿后轻轻的,“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日后的出路呢?”这声音一起一落拿捏在恰到的好处里。
这话又将太平心下那根柔弦拨动了一下,她侧眸合着阳光去瞧,见他着了蜡般隐隐泛光的魅惑嘴唇微微翕合,而那双朗星一样的眼睛分明有什么沉淀在深处。
她柔荑一垂,旋即又微敛兮目,若有所思。
忽觉双肩一暖,接连便被半拥进了一个怀抱里。
怀抱是温暖的。
隆基宽厚的肩膀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将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抵住在怀,跟着便带出一种可供依靠、可使人相信的安全感。
他略颔首,潭星似的眼睑半闭半睁,就这样吸了女子锦缎云发间的一股兰芷香气一口:“怎么可以不为自己奔前程?”虽在发问,但那答案实际已经根本昭然若注;而后面紧临着的这一句,终于不做兜转,全盘托了出来,“他们遗忘了你,你也不能遗忘了你自己!”
太平没对这个突忽起来的相拥有多抵触,她与三郎本就是同一血脉的亲戚,又自小一并长大。此时闻着他略带蛊惑势头的言语,她更多的是顺着就起了些繁重的思量。
当年高宗、武后选择让太平入道、后又将她放在感业寺里再修佛法,当然不是让她真修行,而是逃避那远嫁而去的命运!
吐番与大唐一向友好,但在高宗时期也不知是怎么了,居然开始屡屡侵犯大唐边陲。
而作为大唐帝国的嫡出公主、也是安然存活于世的唯一的公主,物以稀为贵,吐蕃那边素知情形,便提出恭敬往求太平公主,自此后两国缔结友好。
幼女怜人,父女又岂可舍得?也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高宗、武后才将这个女儿塞进了感业寺一避风头,吐蕃那边儿的和亲之事只得不了了之。
本也只是暂时避避风头而已,待得吐蕃彻底死心,便让女儿还俗,这当是高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