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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州已是北地,原州却在更西北。北疆不若关中、江南,六月间中原大地正受暑气,大军沿途却只见塞上荒原辞风野草千重,不说人迹,更无市坊,顺着泾河一路向北,越走越僻远。这条路原是陆上丝路,而自中原战祸,边塞加强戒备,西域通商全部取消,远到萧关,商路尽数封闭。
整整一天,没有半点人影,无穷无尽的荒原,高高低低的坡地,连绵漫长的队伍,后面的跟着前面人,路看不到边。入夜,北风卷地,漫天繁星不高不低地挂着,以一种即将压迫一切的气势,在夜空中闪闪烁烁。
韦映儿抬头望,白月黑山,心念一动:”你看!”
冯逸抬头望,在远离月亮的地方,几颗星辰异常明亮。北斗嵌在漆黑天幕上,照着诗人梦中的关山。
韦映儿抱腿望着天边,大军在往北走,向着那颗星辰,再往前,就是原州了。她想了一会儿,忽然说:“你喜欢那个姓杨的将军?”
朔北的寒风刮得帘子簌簌响,冯逸没说话。
韦映儿轻声说:”没办法的事。”等了一会儿,冯逸始终没吭声,回头一看,正闭着眼靠在车角,也不知睡着没有。
昏沉间,车外响起无边无际的欢呼。
两人几乎瞬间清醒,对视一眼,冯逸率先跳下车,漫无边际的夜幕下,一匹战马逆着人流,骑者高举着一竿大旗,平凉先锋营五个大字在火光下闪着柔和的银光。
从长安到扶风,从扶风到泾原,千里哀兵,惶惶如丧家犬,在这一刻,那些背叛和惊惧都远去,漫山遍野的欢呼声,星辰荧亮,就连北风都仿佛放轻了行踪。
寒风送来隐约的马蹄声,远处亮起一点萤火,紧接着,又是三四点、数十点,不到片刻,那火光亮了满原,马蹄咚咚地响,大地轻颤起来。
来军在三百步外停下脚步,一人纵马直出,在一箭处停下。
太子喝问:“来着何人!”
那人身着櫜鞬,缚着箭房弓袋,下马伏地而拜:”原州刺史肖彧,迎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第三日清晨,天色犹自晦暗,启明星尚在天上,那一轮弯月不过降到半空。屋外一声推门声,冯逸心思沉重,连日里一直睡不安稳,这一下便醒了过来,探起身朝床外看。
进来的是肖彧。
肖彧见他醒着:“吵到你了?”外袍一脱,挂到椅背上,又从柜子里翻出条旧被,往旁边木榻上一铺。
冯逸连忙说:”师兄你来床上睡吧。”
肖彧已经躺下,闭着眼说:“你睡你的。”
那晚平凉军整装武备地出现在白草顿,肖彧在太子面前干净利落的那一跪,叫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自出长安,沿途一路,不是守官弃城而逃,就是守军一盘散沙,与叛军相近的城镇,有几个甚至已投了白旗。李亨的这支队伍,战员不足两千,又长途跋涉粮食匮乏,在那种情况下,若半路遇到截杀,几乎没有死而后生的余地,然而原州刺史一身大祁櫜鞬服,单枪匹马进到一箭射程之内,从权却恭敬地一拜,终使李亨放下心来,当晚便率军进驻了原州。
然而原州实在是个下州,辖内郡县颇少,陡然四千人进城,有贵族有禁军有府兵有百姓,疲累交加,如何迅速安顿便十分棘手。皇室要有居所,兵将要有营地,百姓因信任朝廷而拖家带口地追随,更是需要抚慰。四千人,吃喝拉撒睡,既要地方,又要钱粮,肖彧作为一州刺史,少不得与州府、都督府、县府上下官僚都交代一番,细化各种条令事项,碰上皇家的需求,更不能假手他人,日夜忙碌,接连两日都未曾稍歇。
冯逸和他师出同门,当晚被安排住进了肖彧的私宅,然而这私宅不过就是间带天井的大瓦房,用具单一,屋里就一张床,只在书桌前摆了张硬木榻,正是他师兄的习惯。冯逸原先还怕自己扰他休息,后一直没见着他,以为肖彧自己不住这,便睡了床,孰料又见着了。
说过一句话,冯逸也就彻底醒了,再睡不着,蹑手蹑脚地下床,走近打量。
也就片刻的功夫,肖彧已经睡着了。他两眼下皮肤发青,嘴角还冒了颗水泡。冯逸猛一眼看他,觉得还是跟以前一个样,然而再细细瞧,却又和长安的时候不一样了,终究是在塞上待了近一年,被风吹被沙磨,整个人黑了不少,肤质也有些糙。他的被子有些薄,冯逸就抱了床上的那条,轻手轻脚地盖上去。
肖彧毫无知觉,冯逸看了一会儿,坐到桌旁,发了会儿呆,铺开一张纸,研磨提笔:”寇逆乱常,毒流函谷,主上倦勤大位,移幸蜀川……”
三镇叛乱,皇帝无法掌控大局,逃出京城的那一刻,那把交椅就不再属于他了。蜀地是杨家的大本营,太子受杨钊掣肘了那么多年,原先之所以无法下死手,只是惧于君父威压,而一旦天子失去权威,太子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任由杨钊换个地方继续当宰相。李亨选择动手,也是形势所驱,不在马嵬驿,也会在其他地方。
大祁上下对天子的不满在弃京师后达到了顶峰,急需有人站出来,担负天下人的期望,扛起靖难的大旗。太子以兵谏杀国贼,替父皇分忧、为社稷排难,正是站足了道义。接下来,南奉圣皇、北集戎事,太子,以及他们这些追随太子的寥寥臣子,将要面对一段漫长的时日,以原州的民力兵力,并不是能够长安的大后方,泾凉、武威、延庆,日后还得……
日后?
冯逸怔忪。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明日长安道,秋山又几重?
杀杨,诚然是没有办法、非做不可……
冯逸心中发苦,待回过神,却见自己无意中已把那四句话涂在了纸上,顿时一阵烦乱,把写了大半的宣纸一揉,团在手心直压成个饼。
天色逐渐亮堂,然而原州地处西北,春迟夏短,昼夜温差极大,六月下旬的清晨,层叠远山间呼啸而来的长风带着北疆山石的嶙峋之意,已将那微薄的暑气逼得行将消失。
忽地一阵敲门声,肖彧似乎有所察觉,眉头动了动,冯逸忙跑去开门。
来人作禁军打扮,施过一礼:“肖刺史在此处吗?”
冯逸道:”他在休息,有事?”
肖彧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进来说话。”
冯逸让到一旁,那士兵进了屋,递上个条子。
肖彧刚睡醒,犹倚在木榻上,表情罕见的有些发怔,盯着那条子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监牧马?我这就去。”说着就起身。
冯逸听到“监牧马”三个字,心里大概有了数,问:”要搜阅监牧公私马了么?”
肖彧才套了一个袖子,嗯了一声。
“给我写个手令,”冯逸说,”我去,你多睡会儿。”
“毕竟是谕旨亲封的监牧地,”肖彧半仰头扣扣子,”我得亲自跑一趟。”
冯逸按住他,笑道:“你这原州刺史,还真当自己是养马的了?凡事亲力亲为,也不见得就事半功倍。烦神的事多得很,点马这种小事,放心地交给我呗。”
第80章原州(二)
冯逸揣着肖彧给的条子,到衙门借了匹马,小跑着往城外方向去。
原州的警戒级别比刚进城那夜高了不少,金吾卫重新担起了巡视街头的任务,此地没有宫禁,太子妃主皇孙郡主等都住在了州府官衙,府邸内外也俱是禁军。原州是西北与关中往来的必经之路,在冯逸的想象中,本当是另一方繁华景象:服饰各异的北方民族,货物千奇百怪的东西市坊,南来北往的商队马铃,粗犷的歌声出自色目人之口,和着羌笛胡笳在这边城中盘绕起来。然而此刻,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巷陌中来来去去,家家户户闭门关窗,街道一片萧条状,除却将士说笑、马匹嘶鸣,并无多少百姓身影。
其实前年司天监曾上奏过天生异象,即赤星荧荧似火,于心宿旁徘徊不去。别人不知道,时任起居郎的冯逸却是知道的。赤星司天下人臣之过,帝王衰颓而宰相如日中天,关内水旱相继饥荒不断,边疆兵戈不休,正应了荧惑守心之兆。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着一切,南诏叛乱似乎只是这张棋盘最边缘的厮杀,而在更广大的区域,棋子依次落下,黑龙白龙,从华清宫远到青海阴山,一切均按天道而行。
如今,这张棋死一半活一半,一个眼在蜀地,一个眼在原州,也不知那些人是什么打算。
“冯公子——”
冯逸只作没听见,催马向前,后面那人却纵马追上来,问:”跑什么?”
冯逸深吸口气,答:“有事。”
郁鸿雪拦在他马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