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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总算露了晴,热浪中花香四溢,令人心神安定。
赵荣信让人去请了薛侍郎,午间不能饮酒,只是他坚持去最近的酒楼吃一席,给宋虔之接风洗尘。
凭赵荣信的热情劲,宋虔之自是心知肚明。
在宋虔之看来,能办事,说了听的下官便是好官。千里求官只为财,寒窗十载,到了任上全不让人捞钱,把个兔子饿坏了还急眼,不算过分,便无所谓。至于官场流俗,宋虔之不说娴熟,多少知道一些。只是他从前在麟台,掌的就是大员生杀,别说请他一起吃席,寻常官员,看见他都要绕着路走。
“以后咱们吏部算是有人做主了,出去腰板儿也直,侯爷若有什么话,都跟下官二人直说,关起门来,都是吏部的事。”赵荣信以茶代酒,端起杯子来,朝薛侍郎挤眉道,“固韵,你说是不是?”
薛侍郎手里捏着杯,没有吭声。
宋虔之似笑非笑,没去碰那杯茶,夹了一筷子黄花菜,放在碗里也没吃。想来固韵是薛侍郎的字,中午出来,赵荣信趁一起出恭,与他说过,薛侍郎是叫薛清。当时赵荣信还调侃,不知道薛清祖上跟薛元书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薛元书都是什么年头上的人了,宋虔之随便那么一听,没往心里去。
“薛大人似有什么担忧,不妨说出来。”按说宋虔之年纪小,要称一句晚辈。但过几日降下旨来,他要压得住人,不能先自己把身份放得太低。人之视人,与人之视己之间,分寸需握住。
薛清是个地道读书人,捏着杯子,也不像赵荣信,对宋虔之一直笑脸相迎。他在吏部不怎么管事,但李晔元要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商议,一定是找他而非找赵荣信。
“李相久不来部里,做下属的,难免担忧。”
来了这么久,赵荣信几乎没提老上司,反而是这薛清,上来就问。宋虔之心里有了数,敛容道:“明日我就进宫瞧瞧去,回来事多,还没去拜见李相。”
薛清神色和缓了些:“有劳侯爷。”他像是有什么话没说完。
赵荣信讪笑道:“那等侯爷去看过李相,一定赏光到属下府中吃个便饭,薛大人也来,属下府上的荷花正是含苞待放,后天就不错,后天晚上,请二位一定赏面到府一叙。”
宋虔之花了一整个下午将六品以上,到州府一级官员报上来的公文粗粗阅了一遍,他速看的功夫让赵荣信愣了眼,本以为宋虔之只是年纪轻,特意在这里显本事。谁知分派事的时候,宋虔之条理清楚,事无巨细都能说得出来。
忙起来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傍晚,薛清刚要钻进轿子,被赵荣信拦了一下。薛清生得清癯,眼里带点不耐,问赵荣信什么事。
“后天晚上,你也来吧?”
“侯爷去,我就去。”
赵荣信松了口气,抿唇,眼皮不住地眨,他这三个月都没今天一下午用功。
薛清:“赵大人无事就松手,我要回家了。”
“哎,薛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吗?我忙前忙后,还不是希望咱们俩将来日子好过。”
薛清厌烦地皱了皱眉,道:“世道这么乱,谁知道姓周的能当几天头。多年同僚,我提醒你一句,现在忙着站队,站好了自然有功,站错了,你自己想想。”他睨起眼,某种冷光射得赵荣信心里一抖。
轿子起,薛清走了。
赵荣信垂手在巷子口站了好一会,家丁来请他上轿,赵荣信笑了一整天,嘴角眼角的纹这时淡下去。暮色驱走日落的红霞,他的面目模糊在青灰色的天色里,挥一挥手,示意不用轿子。吏部右侍郎穿着一身便服,揣着手,独自一人从长街一步比一步沉缓地往自己家里去。
·
这天夜里周先来了,带来的名单让宋虔之大吃一惊。
“跟苻明懋有来往的朝臣有这么多?你才跟了他两天,他见过这么多人了?”宋虔之心下骇然,周先给的名单,至少有一半京城高官在这两日见过苻明懋。
“有些是自己去李相别院去递的拜帖,没见上。”
宋虔之沉默了一会,道:“那可能是去求见李相的。”
“有这个可能,虽然李相现在在宫里,朝里不少人都在等他病愈出宫,先把红帖递上去,等李相回府了再见是可能。”陆观道,“特殊时期,有的人冲着一线可能也会往他别院递帖子,不过这些人跟李相的关系应当私下就较为密切,否则会去宰相府。”
“有人跟着苻明懋吗?”宋虔之问周先。
“有两个尾巴,被苻明懋自己的人干掉了。”
“是谁的人?”
“尸体也被苻明懋的手下处置干净,身上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人也死了,毫无线索。”周先道。
还是麒麟卫靠谱,暗杀跟踪都是强项,宋虔之心道,一时间头大如斗。他拿着名单,问陆观:“真的有人支持苻明懋?”
陆观:“他是先帝长子,要不是先帝先将苻明韶立为储君,皇位本就是他的。别人又不知道李宣才是苻氏子孙。”
宋虔之头一抬,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我给忙忘了。”苻明韶病重,应该苻明韶的儿子继位,但是苻明韶没儿子,那就得从皇帝的兄弟里去找,苻明懋是他大哥,先帝长子,名正言顺地要登上皇位。就算周太后想立东明王,也还得有个说头。
那就无怪乎这么多文臣站苻明懋的队。
“苻明懋被流放时,朝中一多半的文臣,都赞成不杀。黑狄打进来,苻明懋没有在军中露面,算账算不到他头上去,他还是先帝的长子。”陆观道。
“这里头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宋虔之把名单给陆观看。
“镇国公说话还是有些分量,武威侯也是有功之臣。”陆观过了一遍,说,“其他几个倒是没什么,杨文管着户部,谁上去他就听谁的,但在谁继位这个事上,他没什么发言权。”
“苻明懋没去找秦禹宁?”陆观朝周先问。
“还没有。”
“当年主张流放苻明懋而不是治他死罪,秦禹宁是其中首功,而且掌管兵部,苻明懋一定会争取他的支持。”
宋虔之:“我姨母一定早就派人把秦叔盯住了,我去没事,秦叔与周家本来来往就密。他上了岁数也不怎么应酬,苻明懋要见他只能去府上求见,他应当不敢。”
“见了也没事。”陆观道。
宋虔之明白他的意思,秦禹宁对当年放了苻明懋一条生路,导致南部数州遭受战火屠戮,心怀愧疚。他本就后悔没有早早杀了苻明懋,在宋虔之第一次被苻明懋找上后,就叮嘱宋虔之,如果再见到苻明懋,直接杀了他。苻明懋真要是去找秦禹宁,秦禹宁或许没有那么多人能制得住苻明懋身边的人,但苻明懋也不会杀秦禹宁,这时候他在京城的动静要小之又小,每一步都得慎之又慎,才能把自己藏好。
宋虔之让周先继续把人盯着,打发他去吃饭。周先回来总是很晚,跟陆观他们碰不到一个桌子上吃。
晚上宋虔之跟陆观试了艳情逸记里的一段,一身都酸,说是让陆观赔罪,这又没赔,还添上一件。
陆观侧身从后面抱着宋虔之,让他枕在手臂上。
“等苻明懋觉得时机成熟,他就会拿出遗诏来,得让人保护好左正英,这样才能证伪。只是苻明懋拿什么逼宫?现在宫里守卫森严,凭他那点人,自保是没问题,杀进宫里恐怕还是难点。”宋虔之双眸微微从失神里恢复过来,眼皮总往下耷拉,他索性闭上了眼睛跟陆观说话。
“孟鸿霖能效忠太后,就能效忠苻明懋。苻明韶被太后控制,是孟鸿霖最大的耻辱,得到机会,再许以前程,策反他不难。”
“那得把孟鸿霖也盯住。”
“我明天去办。”陆观亲了亲宋虔之的耳朵,他胸膛温热,抱着宋虔之,令宋虔之觉得舒服,浑身渐渐放松下来。
确认宋虔之睡熟了,陆观从床上下去,换了一身紧身夜行衣,小心地关上房门。
周先已在外面等他,跟他是一般的装束。
陆观头一动,示意:走。
两人闪身就上了房顶,悄然没入夜色之中。
☆、夜游宫(壹)
两条黑影滑进宫墙,潜入麒麟卫队的住处。两人在院子里悄声行走,房里传出一声喝问:“谁?”
周先与陆观对上一眼,答:“我。”
里头静了一阵,倏然门开。
麒麟卫章轩从门缝里看出来,门缝张开,露出他仅着单衣的健壮身躯,满是腿毛的小腿肌腱结实。
他的视线飞快把周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只见周先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