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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晔元道:“黑狄有新的战况吗?”
“原是以为孟州会拦不住,毕竟风平峡天险已破。不知是不是陆将军带去的新军起了作用,孟州仍在抵抗,胜负各半,黑狄隐隐有支撑不住之象。”
李晔元皱眉:“黑狄现在的主帅是谁?”
许州艰涩地吐出一个名字。
李晔元心底一凉,眉头越发紧蹙。临阵易帅,不知黑狄是什么意思。他支撑着成日吃药,绵软无力的身体下了床,许州瞧他似乎是要写信,将藏着的炭笔和纸张取出来给李晔元用。
“那奴才先告退,明日照常是这个时候,奴才再来,相爷切莫睡得过熟,”
听着关门声,李晔元坐在榻上,不过半月,他便憔悴潦倒,看上去病势沉重,不过是个略有发福的中年男子,连脖颈都有些直不起的弯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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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啊!李宝、郑武,你们俩是腿成面筋了怎么地?快冲啊!多杀几个黑狄人割了耳朵回去领赏啊!”大雨劈头盖脸冲在脸上,像是被石头块砸中一样令人睁不开眼。刘雪松大叫过后,在乱成一片的号衣里,成功地弄丢了俩同一个通铺的兄弟,只得自顾自扛起大刀向坡上冲。
他甚至看不清敌人的脸,只能依靠服饰判断,口中啊啊啊地叫唤着杀个痛快,一片冰冷的雨幕里,唯独血是热的,飞溅在皮肤上,让他眼睛发红,心底发烫。
小半个时辰后,打扫战场,刘雪松腰间的包袱装得鼓鼓囊囊,他甩着刀,脚步一颠一颠儿地小跑去归队。
大雨冲得地面湿润软滑,每一步都得十分当心,刘雪松已走过了,心有异样,他突然顿住脚步,返回身去,低头看到一具死尸腰上用红绳系者一个小葫芦。刘雪松心中犯怵,暗暗地想,跟他一个通铺的郑武不就有这样的一个葫芦吗?
刘雪松想要蹲下去好好看看,他的手倏然顿住,起身跟上其他人。
当天夜里回到营帐,刘雪松没见郑武,李宝在,拿着从军医那得的伤药,让刘雪松帮忙给他撒到背后的伤口上。
两人极有默契地不提郑武的名字。
刘雪松一躺下,几乎立刻就睡着了,这一排通铺十八个人,今夜回来的有十二个,又分来五个人,士兵们一多半都打呼,却没有人因为这个睡不着。
☆、回京(柒)
在每个孟州城人的心目中,这城池是固若金汤的。去岁冬至今,孟州人就把头枕在兵戈声里。
百年天险风平峡两度被攻破,黑狄人扫荡过孟州绝大地界,从未在孟州城讨到便宜。临着城楼下,大善人杨渠出资,将城楼下的西小巷辟出,给留在孟州,有一手好厨艺,不愿北迁的几家做小买卖。
当头便是一家羊杂汤面,一早一晚还卖羊杂碎、炊饼、百味羹,羊杂汤里煮各种杂碎,孟州人喜食辣,龙金山来孟州前不甚讲究,现也随了孟州的口味,让摊主加一大把芫蓿碎,又自加了一层葱花,摊主一看是他来,赶紧多夹两筷馓子。龙金山谢过,端走盛满杂碎汤的两个海碗,顺着外面长长一溜数十张长背竹椅往后走,几乎走到末尾,才有空出来的座位,就才出炉的烤饼吃。
“不知道陆兄吃不吃得惯,你试试。”
陆观用筷子一夹,笑道:“吃得惯,我们衢州原是产这个的。”筷子上挑着一缕嫩绿的芫蓿,热气扑面,羊杂最是鲜美。
旁边宋程阳早已肚饿,连忙起身去摊子上去找食。
“那人是谁?成天粘着你。你可别趁侯爷不在,乱打野食。”龙金山压着嗓门,说话声仍如同雷鸣,低低沉沉地滚过。
陆观明显地出了半会神,一哂:“怎么敢。”
龙金山笑了。
“你擒住闫立成那会,何等威武,想不到京城才三日,倒患了惧内的毛病。”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也想不到,你这山匪,连‘惧内’也会说了。”
龙金山面上现出不好意思,呼噜噜对着海碗如同巨鲲吞吐云雾一般,一口喝下去大半碗,两腮鼓动了一会,脸颊惹出一层微红。
“才过大半年,就觉前事像上辈子的事,说起做山匪,陆兄别看我那样,寨子里滴溜溜往小弟身上动眼珠的,可不是一两个俊俏妹子。”
陆观想起来李晔元那小妾,却不便跟龙金山提,好在龙金山也没有多说,边吃东西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愣神。
另一只海碗放上桌,宋程阳被烫得忙拿两个手捏耳朵。
龙金山哈哈大笑起来。
陆观唇角微弯,分给宋程阳筷子。
宋程阳:“……太、太烫了。”他鼻子起了两条道,在人群里挤出一身汗,面上也细细浮起一层亮。
“我就吃了啊。”宋程阳看了陆观一眼。
龙金山笑道:“怎么,吃碗杂碎还得请示你们将军呐。”
宋程阳笑笑不答,低下头去吃,一边耳廓通红。
龙金山手抚下巴的粗茬,咂摸嘴,目不转睛盯着脸藏在热气里的宋程阳,咂摸出了点味来。
“我怎么觉得,你带这个小跟班,跟那谁有点像。”
陆观淡道:“是侯爷家中堂兄。”
龙金山微微张嘴,神色一言难尽:“侯爷家里人也沦落到得亲自上阵扛刀了?”
宋程阳吃得大汗淋漓,他在家时嫌羊杂汤有膻味,吃过回家要被父亲数落,偶尔碰上父亲的妾室,那小妾还要捂嘴在旁笑话。这一顿吃得极满足,话也开了:“不是扛刀,是扛笔。家里原是不答应的,可人人都龟缩在京城,等着国破么?”
笑意凝在龙金山的嘴边,他“哦”了一声。
宋程阳垂着眼皮,眼睫显得格外长,耳廓也红得更分明。
“我弟在兵部给我寻了个差,当差我不见得利索,碰上这等人人闪躲的事,我就自告奋勇了。也是存着一份心,能不能在战场上碰上他。”宋程阳嗓音哽了一下,起初他眼神闪躲,终于还是鼓着勇气,看着陆观道,“宋家欠他一句对不住,原是周家的东西,白占这么多年,是该还他。既然太后做主,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宋家的祖祠,原是站在周家的宅地上修的,想让侯爷拿主意,给迁个风水宝地。”
听到这里,龙金山失笑:“这都什么年月了,还风水。不是我说你,宋兄弟,先我说你跟侯爷有些像,现在看来,是一星半点儿也不像了。你们侯爷才是正宗周氏血脉,活得实在,知道把眼落在实处。你才多大点年纪,好儿郎正是走南闯北干一番大事的时候,操心这个,没得把脊梁给压弯了。这事合该让宋家的长辈去操心,你听哥哥的,就你们将军对侯爷的心思,你就好好跟着他,在军中开开眼,长长见识,将来你随便要做个什么营生,也就不怕了。”
宋程阳张了张嘴,倒像个装汤圆的茶壶,一时倒不出个什么。
陆观已吃得差不多。这些日子宋程阳就在他的手底下,他也看出来是个老实人在,对宋虔之,无论宋程阳是什么想法,他确是真真切切挂念这个弟弟,原不是秦禹宁要派他,是这人去求的。
“等见着面,我帮你去说。”陆观再清楚不过,宋虔之不是个大度人,却事事算得明白,他父亲、祖母的账,宋虔之不会算在这还隔一个三叔的堂兄头上。
宋程阳满面感激:“谢弟……”一个夫字他赶忙吞了下去。
龙金山把烤饼掰碎了吃,一半泡在汤里,拿筷子戳。
“昨夜才偷袭过,待会回营,你让弟兄们都去休息,我的人来守。对了,你手下有个叫刘雪松的,你认不认识?”这话龙金山是对陆观说。
陆观想了想,道:“有个杀敌英勇的,像是姓刘。”
“那就是了,他是什么出身来历?不是军人,就是匪徒,你们征兵的时候,可有好好查过?”
这支京城带过来的军队,前半截是户部杨文和兵部秦禹宁一起叫手下人征的,多是在京城扎根四五代,拖家带口,又没什么出城的门路的,只有叫家中壮丁去参军。后半截到孙秀手里,孙秀不过是走个过场,更不可能细查。
“这人怎么了?”陆观心里有数,索性略过龙金山的问话。
“是个可用之才,英雄不问出身,你那要是用不上,把人给我,孟州军里缺这么一号人。战事一了,你是要回京的,提拔任用也说不上。好歹现在孟州军跟镇北军挂着亲,人到我手里,还有个出路。”龙金山数出几个铜板放在被油渍浸出擦洗不掉的深黄颜色的桌面上,朝陆观又道,“待会就叫他过来,我跟他聊几句。”
陆观知道龙金山是要听听那人的谈吐,看看是不是个可用的。
回营之后,陆观让孙秀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