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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玉清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平定了一会子才道,“我何苦这模样?别忘了,你可是央着我带你去见的舒主子。便在这其中,我也担了干系了。你若这回见皇太后不顺利,那我岂不将来的日子也难过了去?”
五妞想想倒也有理,便抿嘴一笑,抬手推了孙玉清的肩头一记。
“也亏得是那毛团儿早就出宫去了,不然我都忍不住以为你这是冲着毛团儿去的……现在好了,毛团儿已不在宫里了,李玉八月就也出宫去了,那李玉留下的差事便必定只是你一个人的了,毛团儿再也没有机会跟你抢了!”
孙玉清淡淡垂下眼睛去,未置可否。
五妞说得自然也有道理,既然毛团儿已经出宫去了,那至少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毛团儿已经是没有资格再与他争了。
可是该怎么说呢,他这颗心下就是不妥帖。总归太监出宫跟官女子出宫,从根本上来说,是两回事。官女子出宫,是年限满了,出宫之后就正式听凭婚嫁,已是自由了;太监却没有。
便如毛团儿这样出宫的,他也还是太监,依旧是在宫外的差事上行走,并未彻底摆脱了这个身份去。
故此从这层意思上来说,将来自然还是有皇上忽然又想起这个人来,或者再将他给调回宫来的可能。
——说到底,只要毛团儿还在这世上一天,那毛团儿对他就永远都还有威胁。
谁叫毛团儿从小就是跟在皇上身边儿的哈哈珠子太监,是皇上亲手豢养成就的呢。他这个从圆明园调过去的,与皇上之间总比不上毛团儿那么亲近。如今掐着指头算算,他到皇上身边儿的日子也不短了,可是皇上对他便从来没有如同对毛团儿那样过。
所以他这颗心,便从不曾因为毛团儿出宫而放下了。终究这世上,君心最难测,谁知道皇上哪天就又忽然将毛团儿调回来了呢?
故此这一次五妞来找他,他虽然知道时机略有些莽撞,可是思前想后,还是被自己心底那个最深的恐惧给征服了。故此他殷殷地带着五妞去见了舒妃,而舒妃也看在他的颜面上帮了五妞。
说到底,这件事儿他与舒妃都算不上帮五妞吧。
他们都是在帮自己,为的都是自己心底的某个愿望罢了。
。
舒妃和五妞离去,畅春园里一片寂静。
这样的盛夏七月,窗外廊檐下都格外挂了一层竹帘,将那毒日头都给挡在回廊外头。这殿内便是自然一段清爽。
不仅如此,便如宫中执掌“样式房”多年的那个著名的家族“样式雷”,本事可不仅仅是这一点点。
这座紫禁城,虽然是大清从明代皇家手里继承来的,可是却已经不全然是明朝的模样。“样式雷”一家几代,带领“样式房”的工匠们,早对宫殿按着满洲人的习俗做了改变。
比如这殿内都搭了炕,通了地笼,砌了火墙,设了暖阁。
再比如,窗外建廊,房檐外延。那一家子厉害到能算计到冬夏两季不同,太阳照下来的角度也不同,故此那廊檐的角度、窗户开合的方向,全都依着这个角度来重新设定。
故此这些宫殿冬天能见着阳光漫过窗棂的,到了盛夏,那阳光却被妥妥地拦在了房檐之外,照不进来。故此不管外头日头多毒,这殿内也是荫凉着。
皇太后年岁大了,不喜寒凉,殿内不叫用冰箱子。即便如此,殿内也是自有凉风来。
皇太后却在这样舒坦的殿***心有些烦躁。
这烦躁自然是从五妞那起的。
五妞的话,她自然不会尽信。可是五妞说的那些话,却着实句句都叫她有些戳心窝子:五妞说,“令主子说了,她这一胎若能诞下皇子来,皇上说不定便要更改了立嫡之心,改为立宠了。”
“令主子还说,就算皇后闹,却也不敢到皇上面前公然闹;皇太后就算会干涉,可是皇上也自然有法子从面儿上暂时哄过皇太后去。”
五妞还说,“……总归令主子说了,便是皇上要立她的孩子晚几年又怕什么呢?总归皇太后如今都这么大年纪了,终究也不用再等几年去。”
“令主子说,总归她的孩子年岁还小,等得起。”
这些话,一来涉及储君大位、大清的国祚绵延;二来,更是涉及到皇太后自己的寿数去。皇太后到了这个年岁,最怕听刺耳的,就是这样两个话题。
即便她并不待见五妞这个女子,一眼就瞧出她的话多有不实。可是五妞这几句话说得,却并非毫无理由。
终究……那令妃是汉姓女子,且她这些年与令妃之间的关系始终颇为紧张。令妃若生了怨毒之心,自是有的。
皇太后越想越气。
“去皇后那,传我的话。就说我说的,五妞这个女子暂且留着,我自有主张。”
☆、第1976章 239、疼痛先来(六千毕)
七月来了。
婉兮已是开始开骨缝儿,每日里疼得坐立不安。
终是她这头一胎年岁便大了,身子总归比不上那些十几二十岁就诞育孩子的母亲去。便是开骨缝儿,也比那些年轻的开得更困难些。
况且便如那拉氏等,虽生育的年岁也晚,但是那拉氏是老满洲家族的女儿,便从小都是会骑马的,于下肢的运动也多。婉兮终是汉姓女,骨子里带着汉人对女子的教养去,便是不缠足,可是终究比不上那些老满洲家的格格们去。
可是这样的疼,却又是任何人都帮不上的。无论是母亲杨氏,还是御医,甚或是皇上来了……都只能额角冒汗,攥着她的手,陪着她一起难受罢了,却着实是无法代替她一起疼。
婉兮后来甚至都不敢坐下,镇日都要扶着椅子站着。只要一坐下,那下肢便如要被利斧劈开一样地疼。
皇帝那日实在看不过去,又不敢当着婉兮的面儿发火,这便回到养心殿便将归云舢叫去问。
归云舢也只能讷讷回道,“……头一胎是难为些。令主子这回疼完了,下回就不至于这么疼了。”
皇帝直接恼得将御案上一个茶盅便朝归云舢脑袋砸过去。
“朕问的是这一回!谁叫你答下一回了?!”
皇宫是恼了,可是作为擅长弓马的天子,他手上十分有准头儿,故此那茶盅是到了归云舢面前一尺左右的地方便落地摔碎了。正好将茶渣子、茶水汤子、外加不少的碎瓷沫子,兜头盖脸都喷溅到归云舢身上去。
归云舢自然明白,皇上这是当真心疼得狠了。
“微臣该死……只是,皇上,容臣实言:这终究是一位母亲,为了孩子,该承担的疼,该遭的罪去。”
“虽然这会子疼,可是这世上的母亲没有不经历过的,也没有熬不下来的。皇上若是着急,微臣是可以想法子用些药、或者用针灸帮帮令妃娘娘。”
“可是是药三分毒,就不利于胎儿;便是针灸,若擅动经脉,也可能会对胎儿不利。故此微臣却要斗胆问皇上一声儿:令妃娘娘当真就这么怕这疼,就这么想用药物控制了疼痛去,担了伤了皇嗣的风险去么?”
归云舢深吸口气,“微臣虽然进宫晚,可是也听家里长辈归和正说起过令妃娘娘。长辈说,这后宫里若说谁最有一颗坚韧之心的,那第一个必定是令妃娘娘。”
“况且微臣想,令妃娘娘等待这个孩子,已是等了这样多年。便是这会子多一些痛楚,可是这都是喜悦的痛楚才对,微臣想令妃娘娘也一定不会害怕这疼。”
皇帝眯眼听着,听到后面,长眉已是不由得微微舒展开。
归云舢将话说完,磕头到地,不再多言。
皇帝哼了一声,回头叫李玉,“朕桌上这仿汝窑的茶盅,做得倒好。这盛夏七月用来喝茶,宛若捧天青碧色在手,又有如莲叶清风,叫人心下都清爽。”
李玉便笑了,“可不,最像令主子那‘天然图画’里‘竹深荷静’里头的荷叶了。想令主子用那些从前反倒要花银子请人伺弄的荷叶,如今给园子里不但省了这笔花销,反倒添了多少进项去啊。便是如今园子里的日常维护的开销,都不用从内务府另外再拨银子了……”
皇帝不由得笑,抬手点指李玉,“你这个老东西……”
皇帝却压住一句话没说:“……若是你走了,到时候朕身边儿还有谁能如你一般,将朕不便直接说出来的话,由你给说出来了去?”
李玉恬然一笑,“老奴年岁大了,这颗脑袋时常记不清些要紧的事儿了。老奴隐约记着,这杯子原本是一套四只,连同一个茶壶……今儿竟碎了一个,便剩下三个杯子一个壶了。哎哟,落了单儿了。”
皇帝忍不住低低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