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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钩-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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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殿宇刹时间空旷下来,黄昏了,暮春摧花的风从偌大的殿堂里呼啸而过,将那独属于皇宫的寒意一分分地用钝重的刀背刮进了骨髓里,拌进了血液里,于是,“哗啦——”满心腔子里,都是那痛苦在封冻的冰层底下无头乱窜,找不到出口,找不到活路。
  段云瑾终于木木地转过头,看见那张孤零零的大床上,躺着自己的孤零零的母亲。
  冷寂的锦绣堆,华丽的乱葬场。
  这个女人就在这样的地方,无声无息地活了二十年,又无声无息地死了。
  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丈夫,没有儿子,没有仆婢。
  在她活着的时候,没有人关心她。在她死的时候,没有人来给她哭丧。
  而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只是为了看见自己的孩子迎娶新妇。她那么顽固地孤独地活着,可他却从来没有认真孝敬过她。她将自己的性命都寄托在儿子的前程上,可她却再也看不到儿子披荆斩棘登上御座的那一日了——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要受这样的惩罚?
  “殿下……”
  殷画不知在那垂帘边已站了多久,才终于犹豫地唤出了口。
  她看见了,这男人眼中丝丝分明的悲哀,那是拿整个天下都无力弥缝的悲哀。或许男人只有在自己的母亲面前,才会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吧?
  听见殷画这一声唤,段云瑾却似突然失去了所有气力,两腿一软,瘫跪在地。
  “画儿,”他低下了头,将脸埋进了双掌中,肩膀不停地抽动着,“我,好悔啊……”
  ***
  那几个满面惊慌的宫人终究没能请来圣人去看安婕妤一眼。
  只下了一道圣旨,依妃嫔之礼,将安婕妤归葬皇陵,淮阳王执丧,丧期以日代月,服二十七日。
  许贤妃斜倚着美人榻,轻轻梳弄着怀中雪白猫儿柔嫩的毛,温声道:“妾听闻淮阳王是个顶顶有孝心的,陛下只给二十七日,倒是夺他的情。”
  段臻不答话,手底下不停地摆弄着茶具,碾茶、煎水、三沸、分茶,到后来愈来愈快,几乎看不清手指动作,一盏盏茶便端了出来,盏上的茶花却全都破碎得不能看。
  煮坏了,全煮坏了。
  许贤妃看着他的表情,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却偏还摆出微笑,俯身过来,“累不累?不妨歇一会儿吧。”顿了顿,又道,“其实妾还有个想头,安婕妤毕竟是伴驾二十年的老人了,陛下却这样……二十七日,还是太短了些。底下的人,难免要说……”
  ——“哗”!
  段臻突然将手中的茶水泼到了地上。
  滚烫的茶水激得四溅,点滴落到了那猫儿身上,惊得那猫儿“啊呜”地叫起来,四肢乱动,便拼命从许贤妃怀里跑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许贤妃仍是呆着的,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段臻,仿佛是不知道他是谁了,又仿佛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二十七日,天子无戏言。”段臻平平淡淡地道,掸掸衣襟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你已经毁了我一个儿子,休想再毁掉第二个。”
  ***
  圣人已经走了很久了。
  许贤妃仍一动不动。
  身体还陷于暮春的燥热,心却已浸入深冬的水底。
  “你已经毁了我一个儿子。”
  “休想再毁掉第二个。”
  玲珑走入来时,见一地茶水淋漓,案上茶具凌乱,小小惊呼一声,赶忙过来收拾,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没答应么?”
  许贤妃狠命闭了闭眼。“他看出来了。”
  玲珑一怔,“看出来了?”
  “他那么恨安婕妤,却要护着她的儿子。”许贤妃一声冷笑,“我阿姊的算盘,竟然打对了一半。”
  玲珑越听越糊涂,“陛下怎么会护着淮阳王?他烦他还来不及。”
  “他还有几个儿子呢?”许贤妃的笑容竟有几分惨烈了,“他让这个儿子去守三年丧,右羽林给谁管?六部由谁制辖?还有……他让这个儿子去守三年丧,那他要何时才能抱上孙子?!”
  许贤妃的语气尖刻,也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弃,听得玲珑整个被吓住,收拾完了以后便立即请安退下。
  许贤妃又静了许久,才慢慢道:“他不爱我。”
  一片死寂,无人回答。
  ***
  据闻,安婕妤入殓之时,右手紧握成拳,服侍的内官使劲去掰也掰不开,无奈之下求助淮阳王,淮阳王伸手轻拂,那拳头便无力地张开了,里面攥着的,却是一只酒杯。
  一只忍冬纹金带把杯,是北地胡人传来的样式,精巧奇特,但并不贵重,胡姬酒肆里常见的。这只酒杯已陈旧了,金边已磨得没了光泽,却仍是干干净净,未见酒垢,似乎从未当真盛过酒。
  据闻,淮阳王盯着那酒杯,眼神像一只吃人的兽。
  然后他突然抓过它,便往清思殿奔去。
  据闻,淮阳王在清思殿里和圣人大吵一架,其结果如何,无人知晓。
  长安城里的好事者,议论着皇城天家里一桩桩光怪陆离的事情,其实也脱不开利益人心。只是说着说着,便要摇头叹息,叹圣人分明温和慈善、仁厚优容,却为什么没有一个真心的爱人,也没有一个听话的孩子。
  只有他自己,孤独的一个人,站在这世间最高、也最寒冷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心塞……明天放段五。你们还记得他被怎样了吧……

  ☆、第95章

  第95章——两处沉吟(一)
  “哗啦——”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段云琅紧紧闭了眼,待那冷水渐渐渗透了全身,才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
  “睁开眼睛,看清楚。”阴冷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下爬上来的,“殿下当初叫人来打我时,可是硬气得很呐。”
  段云琅睁开眼,水渍淋漓的视线里,一个人逆光坐着,身躯畏葸地缩在椅上,眼睛却尖利得像两把刀子。
  这就是殷衡了。
  段云琅看见他,便要想起他将阿染关在房间里欺负的样子,一咬牙转过头去。四月的天了,空气柔软而潮湿,这个阴暗的房间不知是在何处,光线都是惨白而平直的。段云琅想站起来,手脚却俱是一痛,这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脚竟然都被铁镣拴住了。
  “这是大理寺的刑具。”他看了一眼便平静地道,“你对宗室子弟滥用私刑,是谋逆大罪。”
  殷衡笑笑,“殿下倒是好眼力,只是此处不是大理寺。”
  “你不在乎谋逆,你家人也不在乎吗?”段云琅全没把他的话听入耳里,“还是说许国公和昭信君当真有通天的能耐,连这都能掩盖过去?”
  殷衡阴笑道:“真是奇了怪了,此时此地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怎么还需要掩盖呢?我将你带到这个地方来,给你上了大理寺的镣铐,我就没想过放你出去。”
  段云琅皱起眉头,“你想要什么?”
  他这样直接打晕了他锁起来,总得有所求吧?
  “我想要什么?”殷衡却睁大眼睛道,“我想要你死呀。”
  段云琅发现自己所面对的这个殷衡,已经有些不正常了。他不能用正常的威逼利诱去对付他。
  殷衡抓他是为了泄愤,而泄愤是必得杀他……用大理寺的镣铐,来日若自己的尸首被发现,他一个户部员外郎,自是一点干系也没有的。
  然而……这是何地呢?
  “你杀我也罢,”他竟也笑笑,“你的腿好不了。”
  殷衡的神色突然变得凶恶,弯腰抓住了他的衣领,冷冷地道:“我恨你的还不止这一桩!”
  “当然,你杀了我,一石三鸟。”段云琅低头看了看他那青筋毕露的拳头,桃花眼微微上挑,竟是说不出的从容优雅,“第一,你可以报仇雪恨。第二,你可以嫁祸他人。第三,你可以为淮阳王铲除障碍。”
  殷衡没料到他说出这样的话,竟是将自己的心事全说中了,一时怔住,手劲也松了,“哐啷”一声,段云琅的身子摔回了地上。
  四肢百骸都在叫疼,骨头摩擦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手腕磕在地上却正好被镣铐刮破了皮肉,段云琅几乎要将牙根咬出了血,才得以维持住僵硬麻木的表情。
  “好聪明的段五郎,真是叫人想留条性命都不行。”殷衡静了很久,才终于发出空洞洞的笑声来,“只是你还忘了一桩——哈,你还忘了阿染!”
  ***
  段云琅只呆了一瞬。
  那一瞬间,他只觉全身血液急速倒流,五脏六腑翻搅过来,手指尖都在发抖。可是一瞬之后,他就立刻宁定了下来。
  他不能让眼前这个畜生看出一丝一毫的惊慌失措,他不能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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