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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丫鬟装束。年纪大约只有十三四岁,尚未完全长成。
薛陵正在纳闷,突然又有一人推门进来。他细细一瞧,来人竟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
金环束发,一身衣着适体而华丽,面貌俊秀。他面上挂着无邪快乐的笑容,道∶“啊,春姊
姊已经在这儿啦,我还惦念着你今天来不来呢!”
说罢,发出清朗悦耳的笑声,心中的高兴,流露无遗。那女孩子也快活的和他一起笑
着,道:“我昨夜简直睡不着,爷爷太好了,竟肯带我来。”
这一对稚气犹在,而又刚懂一点事的大孩子,发出的笑声十分坦纯无邪,因此,在天花
板上面窥视着这一切的薛陵,没有法子把他们这等秘密的会晤称为“幽会”,他甚至被这种
单纯的快乐的情绪所感动,觉得极其美丽迷人,比起外面鄙污黑暗机诈的人间,简直有天渊
之别。
他自家也不知何故轻轻叹一口气,但听那金环束发的大男孩说道∶“春姊姊,你难道一
点也不知道?每一次你爷爷送菜果来,我都苦苦的央求他老人家……”
他含蓄地笑了一笑,又道:“你猜爷爷怎样推托?”
阿春的头一昂,长长的辫子甩到背后,道:“他一定是说,廷高少爷,你和阿春都长大
啦,可不能像小的时候常在一块儿玩……”她装出苍老的声音,然而说到最后,忽然声调变
化,大大的眼睛中涌出泪珠。
她皱起眉头,恨恨的道:“我们就算长大了又如何呢?但我还是恨长大,最好永远都不
长大。”
那个名叫廷高的少爷呆呆地望着她,眼中闪耀出羡慕的光彩。他的像貌以至态度都予人
以柔弱之感,因此,阿春可比他显得坚强。她一定是敢哭敢笑,敢爱敢恨的女孩子。廷高大
概是被她坚强的性格所吸引,因为这正是他所缺乏的,而他这刻羡慕的也正是她这种令他倾
倒的气质。
阿春道:“爷爷可是这样推托你?”
廷高道∶
“以前是的,但这两回却不是了,他说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喜欢在一块儿玩。但少爷
你的身份不同,而且若是被你二婶晓得了,我一个乡下人吃点苦头倒没有什么,但少爷你可
受不了。”
阿春讶道:“爷爷可没告诉我呢!你二婶就是二老爷的李夫人是不是?我听说她很凶
恶,但你是大老爷的儿子,她凭什怎管你?”
廷高道:“我们周家的规矩大着呢,二婶当然可以管我,但要命的是她向我爷爷造谣。
爷爷一怒之下,连我爹也得挨上责骂。唉!假如我娘还在的话,我就不怕他们了。”
阿春睁大双眼,道:“我们没有乱跑乱窜,也没有打破东西,他们能造什么谣?而且你
二婶即使很利害,她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怎知我们在这儿玩?”
廷高在这个小伴面前,一切都不隐瞒,他甚至只能向她倾诉心中的话,他道:”老福告
诉我说,二婶所以常常向老太爷告我的状的原故,便因我是周家的嫡长孙,老太爷自己名份
下的家财,将来都会给我。但假如老太爷不喜欢我,便会把这些财产留给她的儿子了。其实
我可不想跟她争什么家产,我只要把你们家耕种的那些田地要到手,然后送给你们,免得你
爷爷老是担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阿春微笑道:“你对我们真好,不管你有没有办到,我心里都很快活感激。但我们在一
起玩,你二婶怎会晓得呢?”
廷高道:“你爷爷和老福怕的是二婶的弟弟,我叫他腾舅舅的那个人,他现在住在我们
家,一天到晚寻事生非,家中的人都很怕他。听说他以前还杀过人,凶得紧呢!”
阿春虽是性子刚强,但终究是个乡下女孩,闻言也不由得面色发白,转眼四望。好像生
怕那个凶恶的腾舅舅会突然出现一般。
廷高反而安慰她道:“现在你不必担心,你爷爷跟老福商量过,才让你来的,他们现下
都在外面守着……”
天花板上的薛陵凝神一听,隐隐听到院门外果然有两个苍老的话声正在交谈,因此推测
出“老福”定是这周府的老家人。
薛陵倾听阿春爷爷和老福交谈的同时,也注意到隔壁厨房内的闹声。这些声音显示出这
周家的家道兴旺,是一种使人愉快的闹声。
他听到老头子们的喟叹声,自然他们是为了这一对不大懂得世间种种人为的界限的少年
男女而发,在俗世中,家世、地位、财富等形成了不同的阶层,守旧的人们决不肯轻易打破
这些藩篱,让下一代的人的情感得以自由发展。
这两个老人显然同样地各自锺爱那个小的,所以他们鼓起勇气,让他们得以见面。这种
事出于年青人的话,毫不稀奇,但出自老年人身上,意义大不相同。因为年纪大的人总是不
敢冒险,没有不顾一切的冲动。自然勇气最大的还是阿春爷爷,他定必晓得假如闹出事,他
就将失去周家的田地,生活顿失凭藉。而他居然还敢冒险,可见得他性格强毅过人,也怪不
得阿春比男孩子还刚强了。
他们低声谈到那个作威作福的舅老爷李腾之事,却瞒不过薛陵的耳朵。不久,他便晓得
了这周府二老爷的李夫人,本来出身低微,先是侍妾,其后发妻亡故,才扶为正室。李夫人
的弟弟李腾曾经流浪江湖,杀人亡命。现在得到周府荫庇,当起老爷,但习气未除,强悍狡
猾,周家上上下下都很怕他。
薛陵突然收回注意力,闭起双眼,倾听着屋子里回绕的甜美歌声。阿春唱的是乡间的民
谣,她的嗓子十分甜美悦耳,充满了淳□的感情。登时连薛陵这等踏遍天涯,经历过无数
大风大浪的人,也不由得完全沉醉了。
这些北方农村中流行的小调,薛陵亦很熟悉。可是印象业已模糊。但却正因印象模糊,
才会勾触起许许多多的记忆,心中不时闪现过一幅幅久已忘怀的儿时景象,父母、亲友、房
舍、田地等等许多飘渺的印象,混合成一种温馨的凄凉。
回忆中的一切景象,都是他曾经亲自历经和生活过,然而此生此世,永远不可复得了,
别说父母亲友都已亡故,即使不然,但凡已经过去之事,亦不可复来。
他无限凄怆地倾听着,热泪盈眸,不禁□落。除了他本身的伤情之外,那阿春和廷高
可以预见的命运,亦使人同情悲感。他们终将分开,可能一生也不再相见,而各自走向自己
的命运轨迹。但日后当他们听见这熟悉的乡间歌谣之时,他们亦将勾起少年情味,温馨而凄
凉。只是其时他们都不能向任何人倾诉,这种悲情,只有独自回味沉醉。言语文字,都无法
描述。即使可能,别人也感受不到这种滋味。
突然间,他发觉情形有异,但他身在天花板上,自然没有法子查看。甚至他如何发觉情
形有异,一时尚不大明白。
转眼间,他已晓得是什么一回事了,敢情是他灵敏无比的听觉中,忽然失去了厨房那边
传来使人快活的闹声。这自然是因为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故,厨房那边才会蓦然消失了一切声
音。
他立刻联想到周府中的恶霸李腾,错非是他出现,绝不会突然寂寂无声。自然,他的出
现与阿春和周延高相会有关。
阿春美妙的歌声恰恰停歇,廷高醺醺然道:“啊,真好听,我……我……”他想怎样,
竟没说出来。
院门口的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都面色发白,呆呆地望着面前那个粗壮的大汉。这个大
汉衣着华丽,可是满面横肉,眼光流动,一望而知不是好人。他腰间插着一把连鞘短刀,刀
鞘上有些珠宝玉石作为装饰,甚是贵重,但仍然是一种使人震慑的凶器。
他伸手一推,两个老头子站不住脚,踉跄分开。其中一个惊叫一声“舅老爷”,但这凶
悍大汉已跨入院内,游目四顾,眼睛很快就停定在虚掩的门口。
这一道虚掩的门还有数寸空隙,不过屋内黑暗,外面光亮,所以瞧不见内中景象。
他冷笑一声,一跨步就到了门口,抬腿□去,房门大开,登时发现了屋中之人。
但他却流露出惊讶之色,因为房内只有一人,而且是个小姑娘,梳着长长的辫子,大眼
睛中闪动看忿忿而又惊异的光芒。
这个华衣大汉正是李腾,他当然不是无意闯到,而是得到秘密消息,赶来抓住这对小情
侣,证据确凿之后,他就可以施行勒索了。这一点用心连他姊姊亦不知道,□以为他帮自
己孩子的忙,谋求老太爷名份下的财产。
李腾四望一眼。迅即退出,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