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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真是没有白疼你。”他喜滋滋地道了一句，将帕子收好。
诊了脉，也不叫何大娘，自己熟门熟路地打了一盆温水来。探身轻手轻脚为我把脸上的布条揭下，看了看，道：“恢复得不错。我原以为必定是会留疤的，不曾想你的肌肤愈合这样快，说不定到时候可以一点痕迹不留。”
☆、第九十九章 如有来生（四）
“谢……”
他笑着摇摇头，拿帕子沾了水，拧干，轻轻擦拭我的脸。等弄干净，又重新涂抹药膏，再用布条贴好。
“丫头，”他皱了皱眉，“总是叫你丫头也不好，不如给你取个名字。”
我无所谓，朝他点点头。
何大娘从门外进来，瞧见他，“周大夫来了啊，等会儿一起吃饭吧，快好了。”
白胡子说了声“好”，又道：“我正琢磨着给丫头起个名字，叫起来也方便。阿成娘，你看呢。”
何大娘愣住，道：“自然是好。不过我没读过什么书，要不就你给她想个吧。”
他捋捋胡子，装模作样想了半天，才道：“我最敬佩梅花，因她能耐严寒，气质高洁。丫头与那梅花很像，苦那么久，从不听她说要放弃。”顿了顿，“不若就叫若梅，既算附了个性，也算对丫头的鼓励。”
若梅……
“好……”我认真地道。
何大娘笑开了眉眼：“丫头说好就好，你们准备准备，要开饭了。”
白胡子收拾了东西，折身要去厨房。
我犹豫半天，还是叫住他：“周……伯伯。”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红着脸摇摇头，指着自己的腿：“什么……什么时候能好？”
平日里在床上绣花倒没什么，可每次都要何大娘端了饭来给我。更叫人害羞的是，如厕时也要何大娘费力搬了我去。开始不觉得有什么，只一次隔壁的李婶来串门，我突然内急，何大娘来搬我。
后来隐隐听到门外李婶对何大娘说：“你们弄了这么一个麻烦在家里，还是个残废，连出恭都要帮衬着。一月两月还新鲜，难道你准备养她一辈子？”
何大娘叹气。
李婶接着道：“养也养了，可你也不想想，等你……等你没了，更甚是阿成娶了媳妇，难道她也能容下这么一个外人？”
……
在刺绣上，我能给何大娘帮忙。但李婶的话说得不错，我总不能一辈子靠人帮衬。
白胡子没有吃惊，显然知道我迟早会问。他缓声道：“我早前告诉你，定要有勇气。如今还是这个话，你腿原先就有些毛病，后来摔了那么一场，更是严重。若说医治，也不是一丝机会都没有。只你要明白，这绝非一朝一夕之易事。”
“我……懂。”眨了眨眼睛。
“你懂就行了。你现在身子还虚，等过些日子，养好了些，我再给你针灸，辅以药物，说不准能见起色。”
白胡子既然说了有希望，我就耐心等。
月末何大哥回来，带了些木头，忙了两天，为我做了一张轮椅。
我很是内疚，他短短的假，全都忙了我的事。可他倒是很高兴，额头上都是汗，笑声爽朗：“梅儿，你来试试，好不好用。”
☆、第一百章 如有来生（五）
自白胡子给我起了“若梅”为名，他们便都唤我“梅儿”。
说完上前来抱起我。他身上有股汗味，带着乡间青草日光的气息。
我有些不好意思。
他倒没觉出什么不妥，将我轻轻放在轮椅上，拍了拍手，“快试试。”他似乎很兴奋，飞扬的眉眼像在期待获得表扬。
我笑了笑，心里有些惶急。
从没用过，也不知道……
双手缓缓放到两侧的轮子上，侧头看他。
他鼓励我：“对，就这样。”
手握住轮轴，往前一推，轮椅即刻朝前行了一步。
我惊了一下，拍拍胸口笑笑。何大哥高兴得大叫，何大娘本在午睡，也被吵醒。
她揉着眼睛从房里走出来，看见何大哥围着我又笑又叫，嘴角浮现一抹笑意，只是转瞬消失。微微垂了眼，招手道：“阿成，你过来。”
何大哥应声跑过去，我也很开心，以后大娘就不用那么累了。我可以自己去茅房，可以自己出去转转。
想着，手搭上轮轴，使劲一推。
“嗯……”
闷哼一声。
何大哥急忙转过头来：“怎么了？”
“没……事。”我对他笑笑，他见我没事，不在意地移开目光。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冒出几点殷红。轮轴已经何大哥打磨，可还是有木刺，扎在手心，才忍不住叫出声。还有一手的泥灰……
何大哥已经尽力了，我没什么可抱怨的。
抬头看向前方，何大娘为他拭汗，笑道：“老大不小了，还那么皮。”
何大哥憨然一笑。
“对了，我前些日子托你李婶给你找门亲事，她昨儿个跟我说，临江镇上有户人家姓许，是开粥铺的。许家的姑娘年纪与你相当，人也不错，你看看什么时候抽个空，跟人家见一面。”
他立时涨红了脸，“娘……”
何大娘翻了个白眼：“别乱叫唤，我还没死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越想解释越说不清楚。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我不禁笑出来。
“何大哥，大娘也是为你好。那个许姑娘我也听李婶说了，是个顶好的人，还做得一手好菜，你快把她娶回来，让大娘享享福。”
“还是梅儿丫头贴心。”大娘笑笑，“就这么说定了，我让你李婶找个日子，反正都在镇上，你得闲就去瞅瞅。不得闲就向东家说说，反正一定要去。”
他耐不住我们两人夹击，自然投降。
“好，我去还不行么。”
大娘笑笑，深深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我怔住，想了半晌，也没得出结论。
晚上用过饭，我想帮大娘洗完，却被她赶回房。
点了灯，借着光赶活，没一会儿就眼睛酸痛。
☆、第一百零一章 如有来生（六）
大娘来敲门，我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您快进来。”
她手里端着一碗汤，看着桌上的东西，愣了愣，道：“那么晚了，早点歇息吧。反正也不敢，明日再做就是了。”
“嗯。”乖巧应答，接过她手中的碗，道了谢，慢慢喝着。
她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想事情。我直觉她有话想说，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大娘，”清了清嗓子，“您有事？”
她笑了笑，沉默，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我。
“梅儿，大娘也不当你是外人，有话便直接说了。”
我点头：“是，您说。”
“你何大哥年纪不小了，你也知道我一直想给他讨房媳妇。”
“是，我知道。”垂下眼，我想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扬起笑，“大娘，何大哥娶亲是好事，现在不是有对象了么，想必大娘很快就可以完成心愿。对了，我正好有一件事想跟大娘说。”
看她停下动作，专注地等着听，我才接着道：“我知道大娘和大哥对我好，可我毕竟是个姑娘家，一直住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或许因为隐隐的害怕和身体里隐藏的倔强，话竟然说得无比顺畅。
她掀了掀嘴皮，没说话。
“而且我也算是有一技之长，定是饿不着自己。所以想请大娘帮我找一处便宜的屋子，好让我搬过去。”
她看我许久，最终叹了口气，拍拍我的手：“梅儿，你是个好姑娘。可惜了……”目光在我腿上转了转。我觉得难堪，仿佛自己被扒了衣服任人鉴赏。想把脚藏起来，可是暗中使劲，连半点都移动不了。
第二日大早，何大哥就走了。
何大娘动作很快，不到半个月，帮我寻到一处竹屋，就在少阳村外，距离琼江不远。竹屋本是一户猎人居住，但那家后来在镇上寻了差事，一家人都搬了去，空留个屋子。听说有人要，便便宜卖了。她说那里清静，轻易不会有人，所以安全方面没有什么问题。而且她到琼江取水、洗衣都会经过，到时可以来看我，顺道为我带些吃食和用的东西，再把绣好的东西拿去变卖。
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想收拾东西，才想起自己本就什么都没有。唯一的两件衣裳，还是何大娘找了自己的给我。准备了针线，用一块布包起，坐在轮椅上，让大娘送我过去。
屋子里很干净，像是已经打扫过了。我感谢一番，送走了何大娘。
周围安静下来，越发显得空旷。
屋子其实不大，小小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条长椅。桌面上放着一个茶壶，两个杯子。
很简单。
可我是真心喜欢。在何家，纵是大娘他们对我有再造之恩，但我终究是外人，言谈间都会感到不自在。但这里是我的，完完全全属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