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个生意人,只要他能赚着钱,无论怎样迁就,全可以做得到。你想这法子不好吗?”重光极为赞成。当日,他便寻了汲汉卿去,只说友云为人悭吝,住在他铺中,种种耗费,他一定不乐意,莫若另租房好。汉卿平日也知道友云的脾气,很以为然。即日便在琉璃厂鬼门关胡同里,租了两间南房。在前清时代,琉璃厂确有鬼门关一条极窄的胡同,一个人走过去,全得侧着身子。其实进了这胡同,里面的地方很是不小,并且还有很阔的房子。后来民国改为国民关,可是本地土著,仍然呼之为鬼门关。汉卿租的房子,是路北朝南,房东姓苻,号叫子秦,曾在户部山西司当过书吏,很剩了几个钱,在鬼门关自己盖了两所很好的房子,却又住不了,自己只住一个正院,将跨院租出去。上房三间,便是汲汉卿家眷住着。东西六厢房,租给一个姓胡的,是通州人,家里有几个钱,在北京住着闲玩,却没有一定职业。只剩了南房两间,汉卿便租过来,给杜鹃住。在他的意思,一者省得另起炉灶,给杜鹃做饭,家里吃什么,便给他送过去吃;二者自己可以早晚监督着,有什么写的字,不至耽误了,一举两得。他觉着这主意很好的。在杜鹃,此时但求着有安身之地,可以常住北京,进行他的革命事业。至于饮食起居,是全可以将就的。
三人秘密议定,重光便对友云说:“汪杜鹃因为久住北京,并无什么机会,自己想要到上海去,另投门径,明天一早便起身了。因为在表兄家里,住了这许久,心中很不过意,他说无物可赠,只恭恭敬敬写了一张中堂,一副对联,算是留个纪念罢了。”说着便将中堂对联打开,给他表兄观看。友云见了,很惊异地说:“相处了二十多天,却不知汪兄是一位大书家。书房中堂的横副,虽然写得好,究竟是模拟前人;今天这字,真是铁画银勾,大有邓顽伯的气势,难得难得!可怜如今的翰林中,也寻不出他这样一个写家来了。有这样的才气,为什么不巴结功名,却东颠西跑地胡闹,岂不可惜?”说着从怀中掏出靴掖儿来,拣了一张四两的银票,递与重光,说:“你替我留他一句吧,能多住几天,再住几天玩玩不忙。今晚我叫厨房多备几样菜,给他送行,你替我代东,我有应酬,恕不能奉陪了。”重光接过银子来,不觉暗暗好笑,没想到表兄在北京住了几年,居然学得这样圆通。但是他那官派十足的口吻,听了又未免叫人作呕。只得先替杜鹃道谢,说又叫表兄费心破钞,表兄有什么约会,自管请便,一切都由小弟关照就是了。友云点点头,喊一声套车。重光也不便再同他讲话,便回到书房,把友云方才的话,对杜鹃学说一遍。杜鹃倒是连连致谢,说难得令表兄如此优待,但是我并不出京,怎好领他银子?老弟暂且带着吧,我明天过那边去,当然短不了钱花。你留着自己用,省得常向令表兄张口。重光也不客气。
第二天一早,雇了两部人力车,重光假装送杜鹃到火车站,其实转了一个弯子,拉到鬼门关口外。二人跳下车来,开了车钱,一直来到汲汉卿家。汉卿见他们到了,仿佛获着宝贝一般,笑逐颜开地迎进去。先看了看南房,已经裱糊得四白落地,替杜鹃预备的铁床、蚊帐、新铺盖。重光看了笑道:“汉卿哥,这不是替朋友预备的住室,简直是给杜鹃兄收拾的新房,就是娶汪大嫂,这样屋子,也可以将就得了。”杜鹃道:“你不要取笑,咱们谈正经的。今天初到汉卿府上,彼此既是好朋友,我们两人应该登堂拜见才是。”汉卿笑道:“拜见可当不起,回头便请到舍下坐一坐。兄弟已经备了一席薄酒,所有菜蔬并不是从馆子里叫来的,全是拙妻亲手调和,好请二位尝一尝家常滋味。”杜鹃道:“这是何苦,又叫嫂夫人受累。”重光却大笑道:“我们正想换一换口味呢。在舍亲家里住着,他用的是湖北厨子,做出来的菜,甜不甜咸不咸,实在难吃得很。兄弟未到北京,就听说北京的女太太们无不长于烹调,做出来的菜,比外省厨子还胜强十倍。今天也是咱们的口福,得遇着汉卿的嫂夫人,乐得吃一顿饱饭,虽然受些累,我们却是感激不忘!”汉卿也大笑道:“到底是重光兄真慨爽,我们做朋友的,原应当如此。只是拙妻烹调不精,恐怕不能副重光兄期望罢了。二位不嫌蜗居湫隘,就请上房坐吧。”说着便引汪、白二人来到自己屋中。原来这三间上房,是两明一暗,汉卿同妻子住在暗间,明间专留着会客,收拾得十分雅洁:后墙条着一座花黎山案,案当中放着一架汉鼎;上首摆着一座五彩瓷瓶,看着很旧,虽不是康熙瓷,也够上乾隆瓷了;下首放着一架云母石镶心的镜子,仔细看去,大有千严万壑之势;山案前边调着硬木桌椅,擦抹得光可鉴人;再看墙上,挂着一幅中堂,是宋徽宗御笔《秋鹰整翮图》,虽然未必是真,却也画得神采奕奕;对联是祝枝山写的,精神也十分饱满;案上陈列的书籍、字帖也不少,并且全是老版原拓,很值几个钱。汪、白一齐笑道:“汉卿兄真是雅人。”一语未了,却见汉卿招呼一个天足的妇人出来,指着汪、白二人笑道:“这是汪大哥,这是白二哥,全是我至交好友。”又向汪、白道:“这就是你弟妹辛氏。自家朋友,以后见了不要客气。”彼此施过礼,辛氏又斟过两碗茶来,笑道:“大哥、二哥大要见笑,我们住的这屋子,过于窄小,连一个坐的地方全没有。您兄弟又吝惜,不肯雇底下人,早早晚晚没人打扫,肮脏得下不去脚。这样局面,还要请客,真不怕朋友笑掉了牙。好在大哥、二哥都是自己弟兄,诸事包涵一点。回来自己下手,做一点粗菜粗饭,明知道不能适口,不过是一份诚心,千万求二位吃饱,不要笑话我们才好。”汪、白二人再三地谦恭,说:“我们初次到府上来,就讨扰赏饭吃,还劳嫂子自己调和,我们心里,已经不安了,嫂子再说这许多客气话,益发叫我们惭愧无地。”辛氏还要答言,汉卿笑道:“你快去收拾菜饭吧,这全是我的近朋友,决不会挑眼的。回来调桌子、端菜、烫酒,就招呼胡家的小立过来帮帮忙吧。胡老三这时可在家吗?如果在家,你请他过来陪一陪,他的拳高量雅,在一处还热闹些。”辛氏答应着。重光却插嘴道:“我们兄弟三位就好了,何必又约外人?”汉卿道:“不是外人。这胡老三年纪虽然很小,为人却极其开通,能饮酒,善清谈,毫没有一点阔少习气。回来一见面,你二位就知道了。”
辛氏出去收拾酒菜,汉卿正在屋中陪汪、白二人闲谈,忽听外面一个人高声喊道:“二哥在屋吗?怎么今天你又费心请客?”说着一掀帘子,进来一位翩翩美少,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穿一件紫宁绸夹袄,米色库缎背心,生得面如傅粉,唇似涂朱,目若点漆,长身玉立。虽然是一位美貌青年,却含着一股英挺之气。到屋来朝着大家拱一拱手,又问汉卿,这二位是谁?汉卿忙指着杜鹃向少年笑道:“昨天你还说要烦他写字,怎么今天倒不认得了?”少年道:“原来这位就是杜鹃兄?失敬失敬。”转过脸来,又问重光贵姓?汉卿忙替引见,说这位是白重光先生,这位是小弟同院好友胡璧人。重光笑道:“璧人兄这个号,实在妙得很,非你这样整齐人物,也实在当不起这两个字。”璧人笑道:“老大哥休要取笑。咱们一见如故,今天得要开怀畅饮,向两位哥哥领教,千万不可客气才好。”杜鹃道:“璧人兄风采,不亚如江左周郎,我们相交起来,必能如醴酒酽醇,久而不知其醉。”汉卿在旁边凑趣道:“有重光的豪迈,就有杜鹃的温雅,璧人老弟更是豪迈温雅兼而有之,将来三位的交情,一定要与潭水俱深了。”重光大笑道:“汉卿哥,你向来不咬文,怎么今天也唱起酸调来了?这都是杜鹃哥招出来的,回来得先罚他三杯。”四个人说说笑笑,胡家的小立早将桌椅调好,先摆上八个冷碟:一碟蜜桃、一碟葡萄、一碟金糕、一碟瓜子;那四个却是冷荤:一碟醉螃蟹、一碟生虾、一碟白鸡、一碟青酱肉。用铜盆烫了五大壶陈绍,调了五个座位,正面两位一东一西,下首一座打横。汉卿拱杜鹃首座,请重光作陪,胡璧人在东,自己在西,下首一座,却是给他夫人辛氏留的。
看小说的要知道,北京的礼俗,大有西洋之风,一切款待朋友,全是主妇的责任。北京妇人,无论大家小户,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