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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有些疲惫,短短两年时间,他就像老了二十岁,满头花白,一身明黄九龙袍穿在身上,不但彰显不出半点威严,反而像被那龙袍压得喘不上气。
他浑浊的眼睛,在一众大臣身上掠过,最后定格在最前方的一道赭黄身影上:“太子,你认为该如何是好?”
一直垂目静默的容蓟抬起头,沉冷幽黑的瞳仁,比起两年前,更显冰寒凉薄,明烈的天光,似乎都照不进他的眼底。
在那双无情冷酷的眼中,几乎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仿佛没有任何情感的死物。
“儿臣认为,应立刻派人前去边塞安抚军心,并竭力从契丹人手中救回阎少将,同时,严惩罪魁祸首,以儆效尤。”
大殿之上很安静,只有容蓟铿锵有力的声音,坚定,冷然,自信。
皇帝呆了一阵,才缓缓点头:“那就按照你说的去做吧。”他侧首,对一旁的万公公道:“退朝吧。”
万公公甩着手中的拂尘,上前一步,正要高喊退朝时,容蓟突然迈出一步,目光笔直地看着上首的皇帝:“父皇,儿臣还有一事。”
皇帝眼皮狠狠一跳,面对他冰寒中带着冷蔑的眼神,他几乎想要立刻从大殿上逃走。
他知道,他这个儿子恨他,但是,他从来不把恨放在脸上,放在眼底,放在他的一举一动中。
有的时候,他明知他在假装,却仍是信了他。
因为他伪装的太好,不但骗了自己,也骗了整个天下。
而如今,他要揭开这个伪装了吗?
“你……有什么事?”
“父皇近来圣躬违和,儿臣瞧着您的精神实在欠佳,太医也说,您身子不好,要多加静养,不可再为国师cao劳。儿臣跟随父皇处理国事这么多年,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既然儿臣身为太子,就要担负起太子的责任,为父皇分忧,为国家解难,还请父皇下旨,命儿臣暂代国事,待父皇病体痊愈后,再重新亲政不迟。”
这是要将他这个皇帝架空,彻底沦为有名无实的傀儡啊!
望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皇帝感到一阵漫天彻地的绝望。
容蓟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纷纷赞同,在无数人附议的呼喝中,他就那么站着,定定地站着,不急不慌,眼底的眸色,依旧冰冷无波。
终于,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终于,苏太师临死前的诅咒一语成谶。
皇帝激动地从龙椅上站起来,指着容蓟怒骂:“你这……你这不孝……”骂到一半,他又颓然坐了回去。
发了许久的呆,他才像是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一般,虚弱道:“好,很好,你有这份孝心,朕很欣慰,如此,便按照你说的办吧,下朝后,朕便拟旨,命你暂时监国,此间一切朝政大事,都由你来决定,朕……朕好好养病即可。”
最后一句话说完,皇帝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整个人瘫软在龙椅上。
万公公连忙扶住他:“皇上!”
容蓟也焦急道:“太医何在,还不快把父皇扶下去!”
皇帝在被众人搀扶着离开前,回头看了眼容蓟。
虽然他身上还穿着储君的赭黄蟒袍,但他却恍然觉得,他穿着的,是明黄的九爪龙袍。
那龙袍上的龙飞,竟然从衣摆上飞了出去,直冲九霄——
下朝后,容蓟直接去了天牢。
这里,曾经也关着另一个人。
一个深深烙刻在自己心底,永世无法忘却的人。
整整两年,他的灵魂,被折磨了整整两年。
或许,以后一直都会这样煎熬折磨下去,但他却觉得,这样很好,能用疼痛的方式记住她,他很欢喜。
“三皇兄。”
牢门内,贤王背对着他而坐,听到他的声音,没有回头。
“恭喜你,如愿以偿。”
他笑:“我的愿望,这辈子都无法实现了,我只是让这个天下,让所有人,都陪着我一起赎罪罢了。”
贤王低低的笑出声:“你以为你赢了吗?没有,你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权利,却失去了人生最重要的东西,我都替你觉得可怜。”
“三皇兄放心,比起我来,你会更加可怜。”
“是吗?那当初你明明有机会救她,为什么退缩了?”
冰寒幽黑的眼瞳,蓦地一缩。
第317章 结束折磨
见他不说话,贤王转过身来,淡色的瞳眸,穿过铁质的栏杆,冷冷瞥向他:“如果那时候,你肯放弃自己的地位,放弃自己十多年的苦心经营,或许,她就不会死了。”
片刻的沉默后,容蓟微笑道:“是,如果我放弃一切,带着她远走高飞,或许,她就不会死了。”顿了顿,话锋一转:“但那只是个不切实际的美梦而已,大皇兄的前车之鉴,足够令我保持理智,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当年大皇兄之所以会失败,就是因为他不够了解父皇,或许,当一个人身在高位时,心就会变得冷酷,不再温暖。”他看着自己的手:“如今,我亦是如父皇当年一般,手染鲜血,踏骨而行,直至此刻,我方才能够真正了解到他的内心。”
贤王看着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边笑边咳:“容蓟啊容蓟,我以为,你会成为第二个容朝,没想到,你的心,会这么冷酷。”
“既然无论如何都是死,我选择带着痛苦和罪孽活下去。”
贤王咳得脸色通红,让他那张常年没有血色的死板脸容,也多了一丝人情味:“两年前,我以为你会和她一起死,最终,输的人还是我。”他好不容易止了咳,苦笑道:“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他转过身,冷漠的声音回荡在空阔的天牢中:“今天,是二皇兄的忌日。”
贤王怔了一下,片刻后才低低道,“是啊,今天,是老二的忌日。”
“三皇兄请安心,你的忌日,孤也会替你记住的。”
“呵……呵呵呵……”贤王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那,我便提前谢谢你了,皇帝陛下。”
容蓟没有回应他,头也不回,笔直地走出了天牢。
……
宁王府已经不似从前那样光鲜辉煌了。
死寂一般的府宅,犹如一座华丽的坟场。
阎婉清一身粗布麻衣,坐在灵堂前,看着灵堂上首的牌位,思绪忽然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想起那些天真无邪的日子,那是的自己,很简单,那是的生活,也很简单,她想要的,也很简单。
一件新衣,一双新鞋,一套新的首饰,一顿丰盛的晚餐,都能让自己开心好几天。
可是现在,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还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自己真正觉得开心吗?
嫁给宁王,是迫不得已的决定。
她厌憎那个男人,轻视那个男人,甚至跟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都觉得恶心。
可当他死去的那一日,她却崩溃大哭。
不知是因为,终于可以摆脱这个令自己厌憎无比的男人,还是因为,在这个世上,自己最后可以倚靠的人,也离自己而去了。
如今,坐在这里,看着那个冷冰冰的牌位,她才感觉到,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一缕发丝从发髻中脱落,她抬起手,抚了抚自己的鬓发。
收手的时候,指尖上挂着几根苍白的发丝。
她怔怔看着那些白发,失声痛哭。
才两年时间,她就苍老如斯,明明二十岁都不到,看上去却像是个四十多岁的桑榆妇人。
就如容蓟所说,这两年来,她过的每一天,都生不如死,有时候会想,干脆死掉算了,可她却又害怕,害怕死亡的孤寂和冰冷。
她一直都很胆小,就连死亡,没有人陪着,都不敢尝试。
她害了阎夫人,又欺骗了阎烈洲,父亲也战死沙场。
这或许,就是老天对自己的惩罚吧。
但那又如何?
至少自己还活着,只此一点,便比那个女子要幸运许多。
她这般安慰着自己。
“侧王妃!”一个身材肥胖,走起路来气喘吁吁的老妇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偌大的府邸,下人们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老弱的伺人留了下来。
她木然道:“什么事?”
“太……太子殿下来了。”
她猛地抬眸,眼底写满了惊恐。
不似两年前,在得知太子来见她时,会露出欢喜雀跃的神情,如今,容蓟的名字对她来说,就似洪水猛兽,不知这一次他来,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