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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论新军有无这等战斗力,就算让他涂日升占了茂城,聂丹必然挥军南下,平了新军。而北方五胡,鞑靼也将趁机而入,攻占江南。
如此一来,涂日升便将背负千秋万代的骂名。
有时民间怨声载道,到了抉择关头时,却谁也不敢去推翻皇帝,反而需要一个朝廷。
游淼正是吃准了这点,知道给涂日升一个台阶下,给大家一口饭吃,乱军必去。
抵达军营时,谢权正在北岸与新军谈判,李治锋则在看地图。游淼大喜,果然没看错谢权,平奚等人对他的青睐还是有原因的。单枪匹马就敢到叛军的大营里去谈判,放眼当朝,也只有三个人有这胆量。一个是李延,一个是谢权,另一个,就是游淼自己了。
夕阳西下,李治锋与游淼一人端着一碗饭,在河边看对岸,吃着饭。
李治锋道:“我与谢权谈好了。若他今夜还不回来,我会率军夜袭。”
游淼嘲笑道:“你欺负欺负鞑靼人也就算了,你看对面老百姓,拿着的都是锄头镰刀,营地里连个拒马桩都没有,你杀得下手?”
李治锋不语,无奈摇头。
确实如此,游淼观察了涂日升的营地布置,交给自己与李治锋,甚至连夜袭都不用,大白天三轮擂鼓,直接开冲就能把对方杀个人仰马翻。虽然号称有十万人,但见了官兵,都是些乌合之众,又都是些半饿着的灾民,哪有力气打仗?
“等谢权回来再说。”游淼道:“不行我再亲自过去一趟,圣旨我都准备好了。”
李治锋道:“不能轻敌,对方阵中还是有好手的,否则唐怀理也不会在涂山惨败。”
游淼心中一动,问:“什么好手?”
卷四 减字木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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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减字木兰花
游淼上下打量涂日升,知道他想求免死,毕竟这场农民起义是他带起来的,历朝历代,起义军头子都逃不掉身首异处的下场。孰料涂日升一仰脖,喝了口酒,暧道:“跟我一路走到此处的弟兄们,家中老小仍未有一口饱饭吃。若回乡里,只怕又要遭乡绅欺侮……”
涂日升所言实属游淼意料之外,游淼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敬佩,心道好汉子,这时候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反而放心不下自己的下属。
然而游淼嘴上却不松动,只是淡淡道:“这事我无法朝你保证,但我会尽己所能,让朝廷赈济。”
涂日升面有不悦,问道:“江南一地,也只是为了一口吃的。如今已到这地步,还不能给个准信?!”
“你以为朝廷装作不知道此事?”游淼道:“陛下的处境,我们的处境,比你们更困难!朝廷现在也成了战场,陛下日子过得甚是节俭。征粮未至,你急也无用。”
涂日升叹了口气,游淼又淡淡道:“我会设法赈灾,但赈灾是朝廷给的,不是拿来当交换条件的。”
游淼知道与涂日升谈判,无论如何不能先把话说死,否则一旦许了他,到时候粮食拿不出来,或是不够吃,就成了天子失信。反而对江南*不利。
涂日升只得道:“那便请游大人当众宣旨,我也好朝弟兄们交代。”
游淼点头,知道这事总算兵不血刃地解决了。
当日午时,涂日升着人在河边搭起高台,谢权登上高台,朝底下黑压压的一片农民军宣旨,空旷的清河平原以北,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离开。
“都别忙着走。”游淼待谢权宣旨过后,又吩咐道:“赈粮!”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北河区域都轰动了,李治锋率军从对岸将粮食运过来,涂日升看得瞠目结舌,游淼便解释道:“这是陛下让我随军带来的粮食。或可解各位一时之饥。”
第一个人跪下,喃喃流泪,口称万岁,紧接着越来越多人下跪,朝南方叩首,大呼吾皇万岁,排山倒海的呼声与人墙,连绵遍野。
扬州军从午时开始派粮,一直到深夜,每人一袋粮,领到的便回家过冬。当夜,游淼在河边踱步,见涂日升在芦苇丛中站着,不知寻思何事。
涂日升是必须要带回去的,毕竟是起义军头子,不带回去无法交代,而按照律法,也该砍他的脑袋,游淼在一旁看着,只怕涂日升寻死,自己不好交差,便上前道:“涂日升。”
涂日升转头,朝游淼笑了笑。
游淼道:“虽说你做的是大逆不道的事,但我真心佩服你,你是条汉子,涂将军。”
涂日升面容黝黑,行止朴实,带着庄家人的善意,也有知书达理的风度,问:“游大人是否怕我想不开寻短见?”
游淼欣然道:“你应当是不会的,你看我没派人关你跟你,就知道你不是自轻自贱的人。”
“我若自尽了。”涂日升笑道:“说不得对你,对我都是好事。以陛下的脾气,回去只怕会连累你。”
游淼明白涂日升话里的意思——他既然答应了涂日升,说不得就要在赵超面前为这个投降的起义军头子求情。但涂日升一路几乎是天翻地覆地铲着过来,足足碾过两个州,朝廷文官,尤其各大士族也不会饶了他。赵超也不会让涂日升好过。
而求情的游淼,势必位于一个尴尬的位置。
“也不尽然。”游淼淡淡一笑。
“你觉得当今天子,是个怎么样的人?”涂日升问。
游淼眯起眼,沉吟不答,仔细想起来,似乎连他也不算太了解赵超。赵超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个问题或许无人能答,他总觉得自己认识的赵超,只是那个坐在御座上,许多个赵超的某一个。
那么谁了解他?聂丹或许了解他,然而说不上最。说来说去,整个天启,真正称得上了解他的,确实就只有游淼了。游淼在答应涂日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预料到了押着他归朝后的一系列反应。有他求情,赵超势必不会杀涂日升,他这人心地不坏,也不阴狠,更不多疑。
但为了压住朝廷百官的舆论,他会将涂日升押进死牢,待来年问斩。过一段时间,再想个办法,放出来,让涂日升为己所用。
“他……爱才如命。”游淼道。
“爱才,还是爱财?”涂日升道。
游淼知道涂日升的意思,笑了起来,说:“你不必担心,陛下不会杀你。”
涂日升叹道:“我这条命,死不死并无关系,留着也是无用,若能救江南百姓于水火,我甘愿一死。但无论陛下如何待我,游大人,我想朝您求一个人的性命。”
游淼心中一动,不知为何,想起涂日升先前说过的话。
有一个老朋友,想与你谈谈……
究竟是谁?游淼警惕起来。
涂日升:“跟我来,游大人。”
涂日升不待游淼回应,便自顾自走进芦苇丛里,惊起一群鸟雀。
暮色沉沉,夕阳如血,映着寒山一轮初月,游淼没有怀疑涂日升要挟持自己又或是想做点什么,毕竟他就算抓了自己,也没任何作用。
“南乡起义前我就已经想好了,只要朝廷愿意开仓赈灾,我愿领去所有弟兄们的罪。”涂日升一边走一边说。
游淼:“你早就知道这次举兵,不会胜?”
涂日升点头:“是,与我亲近的几个兄弟也大多知道,这场仗打完后的下场,游大人愿不追究其余人责任,已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但这位弟兄,我终究觉得该听听您的意思。陛下可斩我首级,但您一定得保住他,让他为国征战,光复我天启。”
涂日升将游淼带到荒原上一个茅屋前,又说:“我先前与他约好,无论事成与不成,都会想法安置他。也是他告诉我,既是你来宣旨,江南百姓生计有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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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淼始终不知涂日升卖的什么关子,这一路上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任何故交,会进了农民起义军的队伍。然而推开茅屋门的一刹那,他怔怔看着那人,泪水倏然涌上心头。
那男人跪坐着,眉前蒙着一块黑色布条,面容污脏,头发纠着泥垢,瘦得令游淼见之害怕。
“涂大哥?回来了?”
游淼跪下去,跪在唐晖面前,伸手去*眼睛上蒙着的黑布,唐晖登时怔住,发着抖抓住游淼的手。
“唐大哥……”游淼的声音发着抖:“唐大哥?怎么是你?!”
那一刻,任唐晖怎么说,怎么恳求,游淼都无视了他的话,将他强行架起来,拖着就朝军营里走,一边走一边喊李治锋,唐晖几次挣扎要逃,却被李治锋抓住,带回了军营。
深夜,烛光下,游淼眼泪不住朝肚子里咽,解开了唐晖的蒙眼布,看到两个触目惊心的窟窿。
“陛下问起我了么?”唐晖颤声道。
游淼哽咽道:“问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唐晖的声音低沉而绝望:“我没脸活着,也没脸死,我对不起三殿下,对不起聂帅,对不起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