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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絺子之名我也听说过,乃知子玉智囊,善于察言观色,口舌了得,我本想见识见识,看看他与我的家臣张孟谈、端木赐口才孰高孰低,你何苦将他舌头割去呢?”
魏驹笑容和曦,在他自己帐内的烦恼忧愁仿佛一扫而空:“他大骂赵魏两家,辱及先人,太过难听。”
“是么?”赵无恤看向絺疵,他被缚于地上,口中却依旧咿咿呀呀地说着些什么,不由感到几分惋惜,一位文质彬彬的谋臣,不该落到这种境地。
吕行解释道:“他是知瑶派来的,被我巡营的兵士逮到,其身份非同一般,故世子与我将他押来给子泰处置。”
赵无恤哈哈大笑:“子腾自行处理便是了,何苦多此一举……不过,当真任我处置?”
“当然。”
赵无恤一拊掌:“好,松绑,进了我的营帐便是我的客人,不可无礼。”
魏驹脸色一变,他此举是为了消除赵氏对他的疑心,可赵无恤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甫一松绑,絺疵便突然弹跳起来,猛地扑向魏驹,被数名赵无恤的黑衣侍卫死死按住,依然朝着魏驹的位置狠狠喷了一口血沫,落在他鞋履前方位置,口中咿咿呀呀骂着什么。
“子腾得罪此人不浅啊。”赵无恤一笑,让人取纸笔和木牍,帛布来:“絺子想必有话要说,既然没了舌头,那就写下来让吾等看看吧。”
魏驹一怔,絺疵也一愣,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赵无恤,开始发出嘶哑的笑,随即趴在地上奋笔疾书起来。他用的是晋式篆字,却笔走龙蛇,最初还用炭墨,后面直接蘸着自己的血,似乎非如此不能宣泄心中愤恨。
赵魏二人凑过去一看,血书的内容无非是魏氏将再度反复,让赵无恤小心提防,同时还写了赵氏战后将鲸吞整个晋国,魏氏也不能幸免,迟早要重蹈知氏覆辙……
魏驹看了一眼后额头冒汗,开始后悔何必要将絺疵活着带来,带他的尸体不也一样么?
等一篇血书写好后,赵无恤让人取来一看,啧啧称奇,对着脸色铁青的魏驹道:“子腾,这是真的么?就我看来,只不过是知氏离间你我兄弟的伎俩啊。”
魏驹干笑:“然,这是离间……区区小计而已,看来知瑶是计穷了,不惜让智囊出来送死,可惜子泰和我已将其奸计看破。”
他有些坐不住了,不单是那种作呕的负罪感,在赵无恤的营中只会让他感觉不安全:“人我已送到,便全由子泰发落了,我就此告辞。”
无恤道:“且慢,不如我喊上子寅,你我三人同榻而卧,把酒言欢何如?”
魏驹心里苦笑,韩虎可没赵无恤这么虚伪,一直对他冷眼相待,哪有什么好叙的,便摆了摆手:“改日吧,营中还要安排明日的攻城,我便不久留了,等此战之后……我还有一份大礼要送给子泰!”
赵无恤也不再留,笑道:“大礼?好,我拭目以待。”
第800章 忠臣烈士
赵无恤将魏驹送出帐外,转过身,却看到营帐的阴影里,家臣石乞正捏着把剑,死死看着魏驹的背影,跃跃欲试,只等赵无恤一声令下就带人冲过去将他刺死。
无恤皱眉,对石乞摇了摇头,阻止了他的冲动,随后走回帐内,踱步到絺疵身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后点了点头道:“你恨我?”
絺疵冷哼一声,恨,他如何能不恨?知氏与此人作战,仿佛在被一堵铜墙铁壁压着打一样,无论多用力,无论他这谋臣智略百出都无济于事,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赵无恤笑了:“但你更恨魏驹,恨他的反复,恨他的背叛,恨不得生食其肉,所以这次知瑶派你出来,一方面是想赌一赌。另一方面,你想让我与魏氏相互猜疑交战,城外若乱起来,汝主便有了逃脱的机会,是么?”
絺疵眼中闪过诧异,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真是用心良苦啊,忠士也,知氏真的值得这么做么?我实话告诉你,知瑶的灭亡是注定了,但你不必随之殉葬,良臣择木而栖,可愿降我?本将军在此发誓,不但保你富贵,短则三年,长则五年,一定能为你报偿对魏氏的怨恨!”
絺疵怔住了,低头沉吟片刻后笑了起来,他再度趴在地上,不是稽首称臣,而是拿起笔,又写了几个字,随后将笔远远甩开,挺直了胸膛站在赵无恤面前……
“贞女不更二夫!忠臣不事二君!”
赵无恤轻声将血字念了出来,叹了口气,这几个大字仿佛在严正言辞地说道:赵军将,休要小看晋国士人的心意!
他有点明白父亲赵鞅为何会叹息好人才不能尽入赵氏之彀的遗憾了。感到可惜之余,却也尊重此人的选择,若为此恼羞成怒,就太过幼稚了。
“在揽士这点上,晋国四君子各有所长,但知瑶能让人死心塌地的本事,我也不得不佩服他。好,既然你要当贞女忠臣,那我便成全你!”
……
魏驹离开时面色如常,直到他带着吕行等人离开赵帐后,方才松了一口气,赵无恤虽然作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他手下家臣眼中的杀意和不善,魏驹还是能感受到几分的。
在外等候的令狐博也过来行礼道:“在赵营里时,我无意中瞥见了赵军士卒连睡觉都穿着甲衣,剑矛就放在身边,看来赵无恤早有防范。”
魏驹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自己就算答应知瑶和絺疵的疯狂计划,也没机会给赵氏重创,反倒会让自己成为知氏的陪葬,他才没有这么蠢……
吕行凑过来问道:“世子说,要送赵无恤一份大礼,不知是何物?”
钱帛?领地?都不是。
“是一个人,一个赵无恤很想得到的人。”
又要送人?吕行和令狐博对视一眼。
大概是一年多前,眼见晋国西部联军这艘大船隐隐有沉没迹象的魏侈做出了正式与赵氏接洽的决定,他们家用扣留已久的伯鲁尸骸敲开了与赵氏和谈的大门,尽管他已经仅剩一具枯骨。
如今,魏驹连夜将絺疵送过去,是他料定赵无恤肯定对自己有所提防,与其引发不必要的误会导致赵魏相攻,还不如快些表明立场。但这依旧不够,为了恢复赵氏与魏氏之间的“兄弟之谊”,魏驹还得用另一个人赢取赵无恤的信任。
“等到此战结束,便派人将躲在安邑寻求庇护的赵仲信送还赵无恤,任由他发落。”
令狐、吕二人脸色微变:“仲信可是世子的表兄,也算半个魏氏中人啊……”
“他氏族为赵,而不是魏,魏氏的反复,赵无恤为了寻求合作和早日结束内战,会表示理解,但背叛宗族之人,绝不容赦!我很清楚赵无恤,他看似平和宽大,实际却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这就是和平必须的代价吧,做大事者,要敢于割舍。”
魏驹闭上了眼,虽然这么做有点对不起赵仲信,但其母魏姬已死,赵无恤之势已经无人可挡,此人也再没利用的价值了……
不能怪他狠毒,晋国卿族斗争两百年,善良人早就身死族灭,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幸存下来的,就好比一群毒蛇里相互吞噬的胜利者,哪个不是剧毒无比?吞噬亲族,只是家常便饭罢了。
吕行有一点不甘心:“世子,吾等真的要与赵氏合作下去?就像这次围城一样,永远甘居其下?”
“事到如今,吾等已经没得选了,尽量在一强两弱的局面下维持吧,也许我可以去和韩氏的段规接洽接洽。”令狐博为魏驹解释,随即想到了一个主意。
“是需要与韩氏好好谈谈了,当年在泮宫时我与韩虎的关系,比他和赵无恤要好多了……唉,往事不可追矣,但来日却可谏,经过这四年鏖战,我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想要在军争上击倒赵氏是不可能了。”
魏驹回头,看着戒备森严的赵营,从外面看固若金汤,可内部难免会有叵测的人心,纷杂的势力,能共苦者,却不一定能同甘。
他轻声对两位堂兄弟说道:“齐桓之霸,亡于五子之乱;晋国极盛,衰于六卿之争;赵氏夏日之阳,坠落于兄弟阋墙,庄姬谗言。战争的年代已经结束了,任何壁垒都是从其内部被摧垮的,吾等需要做的,就是与赵氏保持和平,与他们谈笑言欢,再试图在朝堂上击败他们,从内部肢解他们!”
……
次日,车轮辚辚,马车萧萧,日上三竿时,坐在一辆安车上在硕大赵营中缓缓而行,絺疵摸着生疼的喉咙,还有手臂上干净的葛布绷带,昨夜的冒险恍若隔世。
他被背叛者狠狠割了一刀,口中吃饭的家伙彻底没了。
可却在知氏的天敌处得到宽恕,赵无恤说成全他的忠名,絺疵本来闭着眼睛等待侍卫的剑刺破胸膛。结果进来的却是一群灵鹊医者,穿着白色的大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