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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途似乎一片光明,但唯有扁鹊忧心忡忡,他知道,灵鹊的未来不容乐观。
从他派遣子阳去齐国跨境治疗疫病,却反被扣押一事就能看出来,医者的理想是“有医无类”,但肉食者们心里的沟壑和提防实在太深了。
这是灵鹊的第一次受挫,是在充满理想的医者头上泼下的第一瓢凉水,以后可能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也许他们会一直被别国拒于门外,甚至连在鲁国的行医,也能继续顺利下去么?
何况,扁鹊自己也有些担心,同为四邑之主的赵无恤在子阳之事传出后,除了勒令他们不得再度越境外,一直放任灵鹊,直到现在才请自己回去“面谈”,他心里会不会也对这事有所不满呢?
三四月间,山上的草药也开始长出来了,所以扁鹊打发弟子们带着新加入者上山下野去采摘药材,自己则往郓城来了,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通过今天的事情,扁鹊也认定了一点。
赵无恤和赵氏的晋阳大夫董安于一样,都是严法的信奉者!
“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
西鲁可以行善政,但其法必猛如火,百姓方不敢蹈之!
在踏入郓城邑寺时,扁鹊琢磨着,自己让弟子去治疗齐人的行为,是不是已经越过这条宽猛之线了呢……
唉,想要做一个单纯治病救人的医者,真是难啊!
那传令吏说的不假,赵无恤每日办工极为准时,当扁鹊刚推见到议事厅堂的屋檐飞角时,高冠端正,蓄起淡淡胡须,比几个月前又成熟几分的赵小司寇早已在门口等待。
瞧着扁鹊那一身干净又简朴白大褂,迟到了也不悠不缓的步伐,赵无恤无奈地摇了摇头,向前走了几步,恭恭敬敬行礼道:“灵子说的不假,夫子你除了忙着救人时捋着衣服趋行而走外,其他时候都是个慢性子。”
……
一老一小私下关系本就极好,又都是聪明人,就这么从门口说着笑着进了议事的厅堂内。
扁鹊说起在须句时发生的事情:“按照小君子的建议,灵鹊早期先谋求壮大,凡是愿意加入者,无论先前做过什么行当,只要家世清白,不是无德奸猾之人一律接受。所以多了不少兽医、工匠之类,人员杂糅,但也易于分工。”
“还有些人是乡野的草医,在发放白褂后,没几日就染上了无数血污,让彼辈清洗消毒还不愿意。原来是外间有传言,说灵鹊医者穿白衣的目的,是要看谁穿的最脏,血污最多:脏者尽力施救,净者偷奸耍滑,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向其讲解秽物和细蛊致病后才有所收敛,想要在民众中宣传此说,依旧任重道远啊,有时候吾等不得不借重鬼神才能行医治疗……”
无恤笑吟吟地听着,直到走近案几后,才从上面拿起了一大摞“公输纸”写就的文书,打断了扁鹊的话。
“这是余的士师递送来的奏书,与灵鹊有关。”
扁鹊停下了话头,捋着胡须干笑地问道:“与灵鹊有关?吾等怎么会惹到士师署去,莫不是我先前将几个养蚕女吓到田头,踩坏了秧苗的事情?君子的士师还真是消息灵通,不知要如何惩戒于我?”
他说完哈哈大笑,但赵无恤却没笑,他很严肃。
“士师署有两名下吏在须句管束兵卒行为,也负责监督医者、民众有无违法之事。他们亲眼所见,灵鹊的确是医治无类,非但救助过境来的齐人,甚至越境去治疗国界外的齐国患者,乃至于病卒,其中用的不少医药,还是赵氏提供的……”
“而夫子的大弟子子阳,更是亲至平阴,请求平阴大夫助灵鹊治疫,结果被抓到临淄,如今被齐侯扣留起来,生死不知……”
扁鹊的笑渐渐停了,没声了,他脸上有惭愧,也有对弟子的担忧:“这些事情,小君子早在一个多月前便知晓了吧……”
无恤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我念着灵鹊在须句冒着感染疫病的危险救治民众的份上,没有当场追究,只是勒令不得再越境冒险。但小子觉得,有些事情今天非得分说个明白不可,否则赵氏与灵鹊的合作,恐怕再难继续下去!”
第469章 药
湖岸的风在耳边呼呼吹拂,初夏的阳光打在身上温暖无比,虢匄被黑麻布蒙着眼睛,看不见眼前的景物,只是下意识的感觉有什么东西递了过来。
他本是晋国虢地大夫的嫡子,前年染病假死,差点就被当死人埋了。多亏了医扁鹊经过,略施医术,便让他“起死回生”。现如今听闻医扁鹊行走齐鲁之间,创立了“灵鹊”,广泛招揽天下有志向医者,于是便跑来了。
他也算个贵族君子,所以在郓城受到了赵无恤关照,让他远离疫区。但虢匄年纪虽轻,性格却十分偏执,一定要早些见到扁鹊,又跑到了须句。他不单是运去了钱帛药材,还打算亲自加入到灵鹊当中,偿还被医扁鹊所救却未收分文的大恩!
除却还不算正式成员的乐灵子,这是灵鹊目前地位最高最尊贵的志愿者了,造成的影响极大。
于是虢匄被扁鹊破例收为第十名亲传弟子,在扁鹊被赵无恤邀请去郓城“面谈”期间,就让掌管司药的子明带着虢匄和其他新收的徒孙们,来大野泽西岸的原野上采摘辨识药材。
子明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子容(虢匄的字)天资聪慧,这才几个月便识遍百草形状,师兄今天却要考一考你,光闻着味道,能不能辨识出药材种类。说说看,这是什么?”
虢匄竖起鼻尖闻了闻,对面是淡淡的药香,充满神秘感却又使人感到似曾相识,那是来自大自然的气息,是曾出现在扁鹊药方里,溶于药汁中,将他从司命神处拉回来的药物。
他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名字:“是薇菜!”
对面沉默了片刻,然后道:“说对了。”
手指轻柔触碰后脑勺,遮住虢匄光明的黑布被取下,刺目的阳光映照得他无法睁眼。待适应过来后才瞧见面前子明师兄手里拿着的,是几株紫茎卷叶的草本植物,正是薇菜。
虢匄随即背诵出了此物的药用:“薇菜,草本,味苦;其性微寒;有小毒。归脾、胃经。可用于清热解毒,润肺理气,补虚舒络,止血杀虫。”
子明笑着点了点头:“没错,薇菜是寻常用药,也算最常见的野菜。子容出身大夫之家,大概没有吃过,其鲜嫩味美,未展开的嫩叶尤为上品,既可鲜食,又可腌渍、干制,往年灾荒时,这可是救人的粮草啊!”
虢匄理会得,初入医道,他才发现这一行当实在是浩淼无比,他虽然略有心得,却觉得就像一个在大海边上抱着小舟眺望的孩子。
老子有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从上古开始,中医治病疗疾的主要武器中草药,都是来自大自然。
山川物候、草木虫鱼无不沐浴吸收天地日月精华,而人也是自然太虚中最有灵气的一分子,同气相求。治病祛疾莫不契合自然法则。医者易也,即使是一片秋天的落叶,在高明的中医师手里,也许也是一味肉其白骨的灵药。
四月是采摘草药的好季节,虢匄所见这片绿色原野上,年长的医者一手拿炭笔,一手捧着公输纸描绘各种药材的形状,这种简便的书写材料给了他们更多临摹草药的可能。一些身背药筐的小童子则在白袍医者的带领下行走其间,他们一边在各自拜的师傅指点下认识药材模样、药性,一边用童声的嗓音学唱着诗三百里的篇章。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在疫病中大难不死的药徒们带着对伤寒的恐惧和痛恨,如饥似渴地学习医药知识。而子明、虢匄能知晓内情的人,却“曰归曰归,心亦忧止”起来,他们在为远在郓城的扁鹊揪心。
“也不知道夫子现在怎样了,灵鹊能不能扛过这一关。”
虢匄记得夫子走之前嘱咐的话,若是此番灵鹊惹怒了赵小司寇,极可能会受到惩处。为了避免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行医组织被解散收编,虢匄要负责带他们回虢地去!
“那夫子你呢?”
他记得当时扁鹊笑呵呵地说道:“扁鹊不是一个人,而是历代传承的医者精神。草药生处,便有灵鹊,每一只小鹊儿,都是未来的医扁鹊!”
……
与此同时。
郓城议事的厅堂坐北朝南,高耸威严,在建筑上是邑寺中最为宏伟的为五楹厅堂。它在职能上也是最为重要的,西鲁所有的大事、要案、公议都要在这里处理。
赵无恤没有选择日常办公的居室,而是选在这里与扁鹊见面,颇有其深意。
在私下里,他能随着乐灵子以晚辈相称,以师事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