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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很沉，很平静，并且一如既往地没有做梦。
睁开眼睛时，看到周围一片熟悉的白色，是我们医院的病房。床边围着好几个人，见到我醒过来都很开心，七嘴八舌地问候着。
他们之中离我最近的是孟姜，岁月已经使她的容颜不再像年轻时那般娇艳，但那美好的神态，那充满智慧的气质仍然丝毫不减，此时她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微笑着望着我，目光中充满关注和理解。
我轻轻握紧她的手，说道：“我想，和你单独说会儿话。”
周围的人大多是我多年的同事和朋友，素来知道我和孟姜之间情意笃深，此时一听我这么说，顿时一阵哄笑加骚动，还说了些类似“当着孩子面还这么粘乎”之类的玩笑话，便知趣地散去了。小七走在最后，退出去的时候还特意帮我们关上了门，屋内只剩下了我和孟姜两人。
“这些年，你辛苦了。”我诚心诚意地对孟姜说。
她一怔，随即微笑道：“有你在，没什么好辛苦的。”
“小七这小子现在也挺有乃父之风了，之前跟我讲了一堆大道理，说什么万事并没有什么结局，有可能到最后就会陷入一个无尽的循环，什么的。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我真的希望咱们一起过了这几十年，永远这么循环下去。”我望着天花板，一边幻想着，一边笑着说道。
“嗯，我也希望。”孟姜轻轻答道。
“可是他也说了一句话，说得挺有道理的。他说，过程越是绚烂，到了破灭的那一刻越会难以接受。”我又说，“而且我觉得不止如此，过程越是绚烂，你当你明白那都是泡影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破灭。”
“老陶……”孟姜唤了一声，声音中竟有一丝痛苦。这个坚强的女人，这么多年我都没有见过她为什么事痛苦过。
“孟姜，很遗憾，我们不能再停在这里了。”我克制住内心澎湃的激流，平静地说道。
“就算是泡影，”孟姜说，“只要它是美好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永远都陪你看着它，永远这么循环下去！”
“孟姜，”我不忍地叫道，“其实你也是明白的，从我们选择逃避时开始，我们已经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刻，再也没有任何自由可言！”
“怎么会？我们已经亲手创造了一切想要的东西，不是吗？”孟姜少见地反驳我道。
我一伸手，从病床头上扯下一张塑料片，一边擎着给她看一边说道：“这个，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
“这是……”她愣住了。
这是一张病历卡，上面清晰地写着：陶墨晏，男，55岁，脑供血不足，2o15年7月7日入院。
“对不起，我不是墨晏。”我说。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墨晏！”孟姜合起手掌，将我的手握在她掌心，将头埋进两掌之间，双肩微微颤抖。
“……”我沉默了，过了半晌才说，“当初在我手心里写下‘别放弃’的，不是你吗？”
再一次，如同几十年前我对她说出这句话时一样，孟姜的动作僵住了。终于，她缓缓地说道：“让你别放弃的，并不是我。”
我很吃惊，问道：“那是……”
“是桑青。”她说。8
第三百三十五章 照进现实
“桑青……”我吃了一惊，猛地坐起身来，发起怔来。
原来是这样，曾经的那一刻，我的视觉和听觉都已经消失，只觉得有人在我右手心里写下“别放弃”三个字，便想当然地以为那是原本站在我右手边的孟姜所写，没想到居然是桑青！
这个女孩子性格直爽，却是心思细密，她一定是察觉到了我的变化、我的状态，甚至于若有若无地意识到我有可能会魂游天外，所以特意这样做来提醒我吗？
令我吃惊的是，在现在这个完全由我的意识所创造出来的世界中，居然没有桑青，也没有越璧，而只有我和孟姜！我怎么会把桑青和越璧忘记了呢？是怕他们的出现会时刻提醒不能停留在这里吗？
然而可能也并非如此，我的右手上，那若有若无的触感，就是桑青意念的寄托，它存在过，便总有一天会苏醒过来。
仔细想想，那两个将这个游戏带给我，使我终于意识到我不过是流连于虚幻的年轻人，身上不就有他们的影子么？
我向窗外望去，原本晴朗的天空，此时已经被一阵阴云笼罩，天空中似乎还隐隐传来雷声，如同暴风雨即将来临一样。这医院的外面，本应是一片被垂柳所围绕着的碧绿湖水，是我多年来大爱的美景。此时，湖已经消失不见，远处已经变成一片废土，空无一物，再没有了一丝生气。
我知道，随着我意识的觉醒，这个我曾经迷失于其中的美好世界即将不复存在了！
心里像被狠狠揪住一样，痛楚且纠结。正因为曾经拥有过，才会产生执著，生出贪念，越来越想永远流连在这里，哪怕它本质上只是一种幻觉。
我回头望向孟姜，她双眼直直地看着窗外，显然也看到了这种变化，但一脸平和，冷静得令人难以置信。
“对不起……”我对这个我深爱着的女人说道。
她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我只是觉得，在这一天最终到来之前，能骗得自己一时是一时。”
“骗自己吗？不像是你的作风啊！”我勉强笑着说。
她回眸看着我，目光温柔似水，几乎要再度将我的决心彻底瓦解，半晌后轻轻开口说道：“我认为值得。”
我听到这句话，眼前突然一片模糊，泪水不可抑止地流了下来。
撕裂般的心痛中，我伸手想去拉住她的手，却是捉了一个空。周围的一切都再也没有重新清晰起来，而是像一团轻烟一样，带着模糊的形状，慢慢消散开去，遁入一片虚无，直到周围只剩下我一个人，抱着膝盖，无助而失神地坐在那里。
“没想到你还会回来。”有人在这样说着。
我很诧异，不知道谁会如此快地就重新出现在我身边。
待抬头去确认的时候，发现那不是一个人，只是面前一团朦胧的影子。
“我记得你，你是墨晏！”我惊呼道。
“我说过的，我就是你。”他却说。
“算了，你说是就是吧，懒得和你争这个。”我无力地说道。
“你看起来好像有点难过。”
“嗯，好像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难受过。”说罢，我仍然有流泪的冲动。
但是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一下子失去了这个动力，他说：“你完全可以回去，一切都可以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现在我相信他就是我了。如果不是我自己的话，怎么会如此了解我内心的那点小小的想法，它就像是一个卑鄙小人一样，在蠢蠢欲动着，窃窃私语着，随时准备策反我。
然而，胸口的这种痛楚是如此分明，让我实实在在地确信着，那样的经历，我绝对不想再来一次了！
“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那声音又说，“说不定你真的有机会赢。”
“赢什么？”
“回去吧，回去就知道了。”
“怎么回去？”说实话这问题的答案我还真不知道。
“你看得到那些门的不是吗？”
我目光转动，一下子发现周围并不是空空如也，一如我从前见过的，我正处在一个圆形的台子上，而周围都是一些看不清尽头的通道。
“哪个是回去的？”我问。
“哪个都可以。”他说。
说实话，看到那些通道的时候，我仍然下意识地有一种畏惧的感觉，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我为了寻求所谓的真相，连一个亲手缔造的完美国度都可以抛弃，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值得我去害怕呢？
于是我真的随意选了一条通道，向其中慢慢走去。不过是几十步，便真的看到一扇门，我将心一横，伸手推去，似乎还听到了“吱呀”的一声响……
接着，我便听到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伴随着很多人移动时衣袂纷飞的声音，似乎，还有一群人用念经一般声调平直地在吟诵着这样的句子：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托些……”
眼前大亮，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茧形物伫立在视线正中，其中数条人影在微弱的光线映照下舞动着。它的周围，是无数闪着幽光的光团，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