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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宜办洋务的话,我都跟他说了,他亦很有自知之明,表示一切不问,你只当带一个可以谈谈,以解异国寂寞的朋友好了。』听得这样说,郭嵩焘可怜刘锡鸿穷困不得意,便上奏保他充任参赞。刘锡鸿是个司员,而且只是六品的员外郎,论资格只能当参赞。
不过上谕下来,竟是『刑部员外郎刘锡鸿着即开缺。以五品京堂候补,并加三品衔,充出使英国副使。』这种例子,殊为少见;其中有个内幕,军机大臣李鸿藻对郭嵩焘的态度,有些怀疑,怕他出使后,处处帮英国人讲话,因而提拔刘锡鸿,以副使的身分去钳制正使。
这刘锡鸿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以为李鸿藻派他去当『打手』,所以谢恩以后,便去看郭嵩焘,责问他为何不保他当副使而当参赞?说他不够朋友,另外还有很难听的话,等于是骂了郭嵩焘一顿。
郭嵩寿气得半死,总是遇到这种恩将仇报的人,只好自怨命中注定。后来刘锡鸿果然处处跟他为难,而且大吵大闹,不顾体统,郭嵩焘写信给李鸿章,形容共事为『鬼嗥于室,狐啸于梁』,公使馆的上下不安,可想而知。
其时刘锡鸿已调充驻德公使,可以单衔上奏,彼此互劾,而由于刘锡鸿有李鸿藻撑腰,占了上风。李鸿藻的门下,赫赫有名的『翰林四谏』之一张佩纶,上奏『请撤回驻英使臣。』郭嵩焘大为泄气,一再求去,终于在光绪五年七月改派曾国藩的长子曾纪泽接替郭嵩焘,不过刘锡鸿亦同时垮台,改派郭嵩焘所欣赏的李凤苞使德。这时李鸿章办争的结果。
郭嵩焘在英国博得极好的声望,所以于郭之去,多表惋惜。郭嵩焘原配早死,继室下堂,只带了个姓梁的姨太太赵贡,照她的身分是不能觐见维多利亚女王的,竟亦破例特许。
但在英国如此,回国后郭嵩焘自知李鸿藻这班人不会放过他,而且已六十二岁,因而决意引退,一到上海即称病,不回京复命,而请开缺,终得如愿以偿,回湖南后住在长沙。身虽在野,并不消极,关于时政,特别是洋务方面,常跟李鸿章,曾国荃书信往来,细作讨论。日子过得也还闲适。
这一年——光绪七年,郭嵩焘年初年尾有两件比较快意之事,一件是二月间,调回国充任通政使司参议的刘锡鸿,因为李鸿章敲掉了他的『洋饭碗』记恨在心,奏劾李鸿章跋扈不臣,俨然帝制。李鸿章正在红的时候,刘锡鸿自不量力,出以此举,自然是自讨没趣,上谕斥责其『信口诬蔑,交部议处。』结果竟落得个革职的处分。
再一件就是左宗棠来拜访。排扬阔极,顶马、跟马、高脚牌,前呼后拥一顶绿呢大轿,内中坐的是头戴宝石顶、双眼花翎,身穿四开禊袍黄马褂,鼻架一副大墨晶镜的东阁大学士恪靖侯。首府长沙知府及首县长沙县,早就在郭嵩焘家附近,清道等候;湖南省的藩、两司、修补道等等,亦来站班。可是郭家双扉紧闭,拒而不纳,左宗棠只好在大门口下桥,由戴红顶子的『材官』上门投帖。
『不敢当,不敢当!』郭家门上到左宗棠面前,打千说道∶『请大人回驾。』
左宗棠早已料到有此一着,一点都不生气,和颜悦色地答说∶『你跟你家老爷去回,说我是来看五十年的故人;便衣不恭敬,所以穿了官服来的。』门上一进去,久无消息;首县看『爵相』下不了台,硬闯进去跟郭嵩焘打躬作揖,说是如果不见,全城文武亦都僵在那里了。请他体恤下情。总算说动了郭嵩焘,开正门迎接,不过他自己只是站在大厅上等候。
『老哥!』左宗棠见面便说∶『宗棠无状,特来请罪。』接着,拂一拂马蹄袖,捞起四开禊袍下摆,跪了下去。『不敢,不敢!』郭嵩焘也只好下跪答礼。
随从官员,将主客二人都搀扶了起来,左宗棠便自责当年的不是;也不解释是为了军饷,『有土斯有财』的缘故,只连声∶『是我该死,是我荒唐。』
左宗棠一向健谈,谈西征、谈边防、谈京里的新闻;又从曾国藩谈起往事,一直到中午都没有告辞的意思,郭嵩焘也不便象督抚会客那样『端茶碗送客』,便只好留饭。
随从倒是有首县办差,从长沙第一家大馆子玉楼东去叫了酒席来,在附近的关帝庙接待;左宗棠却必须是郭嵩焘的家庖,才是待客之道。好在湘军出身的达官,除了胡林翼以外,都不甚讲究饮食;左宗棠喜欢吃狗肉,称之为『地羊』,有此一味,加上腊味,再炒一盘去骨的东安鸡,在他便是盛馔了。
一顿饭吃到未末申初,左宗棠方始兴尽告辞。临行时做个手势,材官递上一个红封套∶左宗棠双手奉上,口中说道∶『不腆之仪,聊助卒岁,务请赏收。』
郭嵩焘不肯收,左宗棠非送不可。当着好此湖南的文武官儿,郭嵩焘觉得起了争执。有失体统,便收了下来,不过,心里已经打算好了;拆开封套一看,是阜康钱庄所出的一万两银票,当即提起笔来批上『注销』二字,拿个信封装了,送到左宗棠的行辕。照道理是要回拜的,郭嵩焘也免了这套俗礼。左宗棠到头来,还是讨了个没趣。
十二月初二到湘阴,当天晚上,就收到一道由湖南巡抚衙门专派差送来的军机处的『廷寄』。
廷寄中说,有人参劾湖广总督李瀚章『任用私人,纵容劣员,该省防缺军额,虚糜帑金,贻害地方;李瀚章本人黩货无套,民怨日深』。原奏胪列了李瀚章许多劣迹,其中情节重大者四款∶一、湖北全省厘金,岁收三、四百万,报部则仅四万。
二、竹木税年收百万,报部仅三万。湖广总督衙门每日用银七百五十两,即在此中开支,年耗帑银二十七万余两。三、以公家轮船,载运私货,公然贩卖。
四、要李瀚章在扬州、芜湖均设有当铺。
清朝的规制,凡是督抚被参,视情节轻重作不同的处置。情节较重者,常由京里特派大员,至少是尚书,且须资格较被参督抚为深的,前往查办。为了防备被参督抚事先湮灭证据,所以明发上谕中只说派某人往某地出差;所谓『某地』决非被参督抚所管的省分,譬如说派到四川出差,湖北是必经之地;一到武昌,立即传旨,随带司员马上动手,封库的封库,查帐的查帐,来他一个措手不及。
情节轻微,或者有意把案情看得不重,便就近派官阶资格较高者查办或查复。左宗棠奉到的上谕是∶『将所奏各节,确切查明,据实具奏。』这是查复,不是查办,可是左宗棠不理这一套。
十二月十三到武昌时,李瀚章已经接到李鸿章的通知,知道左宗棠是来查案。须先示意布政使衔候补道杨宗濂告假回籍。此人在咸丰末年,以户部员外郎在原籍江苏金坛办团练。
同治元年,江苏士绅凑集了十八万银子,雇用英国轮船到安庆,接淮军到上海打长毛时,杨宗濂就是往来奔走接头的人;以此渊源,与李鸿章的关系很深,李鸿章剿捻匪那两年,杨宗濂替他管过营务处。以后一直在湖北当道员,李氏兄弟相继督鄂,杨宗濂由『李大先生』的部属变为『李在先生』的部属,管理汉口『新关。』
『关差』一向是好差使,汉口是长江的第一个大码头,收入以竹木税为大宗。西南深山中的木材,以湘西辰州为集散地,扎成『木排』,由沅江入洞庭湖,经岳阳入长江,在汉口交易。左宗棠早就听湘西的『排客』谈过,汉口『新关』收竹木税的种种弊端,所以一到武昌,就要找杨宗濂。由于是奉旨查案,所以左宗棠跟李瀚章不作私人的交往,在行辕以一角公文咨湖广总督衙门,『请饬杨宗濂到案备询』,而复文是『该员业已告假回籍,无从传饬』。
这一下左宗棠大为光火,用『札子』下给汉黄德道及武昌府,『催令杨宗濂迅赴江宁问话』。一面出奏∶『臣前次回湘,路过新关,杨宗濂避而未见;此次又先期告假回籍,是否有意规避,虽未可知,而查询杨宗濂素日声名平常、性情浮动,则众论相同,无代其剖白者。』至于经收竹木税有无弊端,『应俟查取票根底簿,传杨宗濂到案质询,方照核实。』接着声明∶因为须赴两江接任,所以传杨宗濂到江宁备询,同时以『贪鄙狡诈』的考语,请旨将杨宗濂『先行革职,听候查办』。
此外汉黄德道何维键、候补知府李谦,都是李瀚章的私人,左宗棠亦毫不客气,对何维键以『庸软无能』四字考语,奏请『开缺送部引见』,意思是请慈禧太后亲自考查,对李谦则谓之『性善圆通、难期振作』,请旨交湖北巡抚彭祖贤『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