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收服了小张,不怕张秀才不就范。
到杭州的第二天,刘不才就进城去访小张——杭州的市面还萧条得很,十室九空,只有上城清河坊、中城荐桥、下城盐桥大街,比较象个样子;但是店家未到黄昏,就都上了排门,入夜一片沉寂,除掉巡逻的长毛,几乎看不见一个百姓。
但是,有几条巷子里,却是别有天地;其中有一条在荐桥,因为中城的善后局设在这里,一班地痞流氓,在张秀才指使之下,假维持地方供应长毛为名,派捐征税,俨然官府;日常聚会之处,少不得有烟有赌有土娼。刘不才心里在想,小张既是那样一个脚色,当然倚仗他老子的势力,在这种场合中当『大少爷』;一定可以找到机会跟他接近。
去的时候是天刚断黑,只见门口两盏大灯笼,一群挺胸凸肚的闲汉在大声说笑;刘不才踱了过去朝里一望,大门洞开,直到二厅,院子里是各种卖零食的担子,厅上灯火闪耀照出黑压压的一群人,一望而知是个赌局。
是公开的赌局,就谁都可以进去;刘不才提脚跨上门槛,有个人喝一声∶『喂!』
刘不才站住脚,陪个不亢不卑的笑,『老兄叫我?』他问。『你来做啥?』
『我来看小张。』
『小张!哪个小张?』
『张秀才的大少爷。』刘不才不慌不忙地答道∶『我跟他是老朋友。』
这下还真冒充得对了;因为张秀才得势的缘故,他儿子大为神气,除非老朋友,没有人敢叫他小张。那个人听他言语合拢,挥挥放他进门。
进门到二厅,两桌赌摆在那里,一桌牌九一桌宝;牌九大概是霉庄,所以场面比那桌宝热闹得多。刘不才知道赌场中最犯忌在人丛中乱钻,只悄悄站在人背后,踮起脚看。
推庄的是个中年汉子,满脸横肉,油光闪亮;身上穿一件缎面大毛袍子,袖口又宽又大,显然的这件贵重衣服不是他本人所有。人多大概又输得急了,但见他解开大襟衣纽,一大块毛茸茸的白狐皮翻了开来,斜挂在胸前,还不住喊热,扭回头去向身后的人瞪眼,是怪他们不该围得这么密不通风,害他热得透不过气来的神情。
『吴大炮!』上门一个少年说,『我看你可以歇歇了。宁与爷争,莫与牌争!』
输了钱的人,最听不得这种话;然而那吴大炮似乎敢怒而不敢言,紧闭着嘴,将两个肋帮子鼓得老高,那副生闷气的神情,教人好笑。
『好话不听,没有法子。』那少年问家∶『你说推长庄,总也有个歇手的时候;莫非一个人推到天亮?』
『是不是你要推庄?』吴大炮有些沉不住气了,从身上摸出一叠银票,『这里二百两只多不少,输光了拉倒。』『银票!』少年顾左右而言,『这个时候用银票?哪家钱庄开门,好去兑银子?』
『一大半是阜康的票子。』吴大炮说,『阜康上海有分号,为啥不好兑?』
『你倒蛮相信阜康的!不过要问问大家相信不相信?』少年扬脸回顾,『怎么说?』
『银票不用,原是说明了的。』有人这样说,『不管阜康啥康,统通一样。要赌就是现银子。』『听见没有?』少年对吴大炮说,『你现银子只有二、三十两了,我在上门打一记,赢了你再推下去;输了让位。好不好?』
吴大炮想了一下,咬一咬牙说∶『好!』
开门掷骰,是个『五在首』,吴大炮抓起牌来就往桌上一番,是个天杠,顿时面有得色。那少年却慢条斯理地先翻一张,是张三六;另外一张牌还在摸,吴大炮却沉不住气了,哗啦一声,将所有的牌都翻了开来,一面检视,一面说∶『小牌九没有「天九王」,你拿了天牌也没用。』刘不才在牌上的眼光最锐利,一目了然,失声说道∶『上门赢了,是张红九。』
那少年看了他一眼,拿手一摸,喜孜孜地说∶『真叫得着!』
翻开来看,果然是张红九,凑成一对;吴大炮气得连银子带牌往前一推,起身就走。
『吴大炮。』那少年喊道,『我推庄,你怎么走了?』『没有钱赌什么?』
『你的银票不是钱?别家的我不要,阜康的票子,我不怕胡雪岩少!拿来,我换给你。』吴大炮听得这一说,却不过意似的,在原位上坐了下来。等那少年洗牌时,便有人问道∶『小张大爷,你推大的还是推小的?』
这小张大爷的称呼很特别;刘不才却是一喜,原来他就是张秀才的『宝贝儿子』——市井中(炫)畏(书)惧(网)张秀才,都称他张大爷;如今小张必是子以父贵,所以被称为小张大爷。这样想着,便整顿全神专注在小张身上。
小张倒不愧纨绔,做庄家从容得很,砌好牌才回答那个人的问话∶『大牌九「和气」的时候多,经玩些。』于是文文静静地赌大牌九。刘不才要找机会搭讪,便也下注;志不在赌,输赢不大,所以只是就近押在上门。
这个庄推得很久,赌下风的去了来,来了去,长江后浪推前浪似的,将刘不才从后面推到前面,由站着变为坐下。这一来,他越发只守着本门下注了。
慢慢地,小张的庄变成霉庄;吴大炮扬眉吐气,大翻其本——下门一直是『活门』,到后来打成『一条边』,唯一的例外,是刘不才的那一注,十两银子孤零零摆在上门,格外显眼。
这有点独唱反调的意味,下风都颇讨厌;而庄家却有亲切之感,小张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感动的神色。
刘不才心里在说∶有点意思了!却更为沉着,静观不语。『上门那一注归下门看!』吴大炮吼着。
『对不起!』小张答道∶『讲明在先的,大家不动注码。』吴大炮无奈,只好跟刘不才打交道∶『喂!喂!上门这位老兄的注码,自己摆过来好不好?配了我再贴你一半,十两赢十五两。』刘不才冷冷问道∶『输了呢?』
『呸!』吴大炮狠狠向地下吐了口唾沫∶『活见鬼。』刘不才不作声;小张却为他不平,『吴大炮!』他沉下脸来说,『赌有赌品,你赌不起不要来,人家高兴赌人家的上门,关你鸟事!你这样子算啥一出?』
『好了,好了!』有人打岔解劝,『都离手!庄家要下骰子了。』
骰子一下,吴大炮一把抓住,放在他那毛茸茸的手中,咪着眼掀了几掀,很快地分成两副,一前一后摆得整整齐齐。有人想看一下;手刚伸到牌上,『叭哒』一声,挨了吴大炮一下。不问可知是副好牌,翻开来一比,天门最大;其次下门;再次庄家;上门最小。照牌路来说,下门真是『活门』。
配完了下门,庄家才吃刘不才的十两银子;有些不胜歉疚地说∶『我倒情愿配你。』
『是啊!』刘不才平静地答道∶『我也还望着「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上门会转运。现在——,』他踌躇了一会,摸出金表来,解表坠子问道∶『拿这个当押头,借五十两银子,可以不可以?』
这表坠子是一块碧绿的悲翠,琢成古钱式样,市价起码值二百两银子;但小张却不是因为它值钱才肯借∶『有啥不可以?我借五十两银子给你,要啥押头?』『不!庄家手气有关系。』刘不才固执地,『如果不要押头,我就不必借了。』其实他身上有小张所信任的,阜康的银票;有意如此做作,是要铺个进身之阶。等小张歇手,他五十两银子也输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请教住处,说第二天拿银子来赎。『你贵姓?』小张问。
『敝姓刘。』
『那我就叫你老刘。』小张说,『我倒喜欢你这个朋友,东西你拿回去;好在总有见面的时候,你随便哪一天带钱来还我就是。』说着又将那块悲翠递了过来。
『你这样子说,我更不好收了。府上在哪里?我明天取了银子来赎。』
『说什么赎不赎?』小张有些踌躇;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天不在家,姓刘的『上门不见土地』,有何用处?如果为了等他,特意回家;却又怕自己把握不住自己的行踪。
刘不才很机警,虽不知他心里怎么在想,反正他愿客人上门的意思,却很明显。自己有意将表坠子留在他那里,原是要安排个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不必一定到他家,还有更好的地方。
『小张大爷,』他想定了就说∶『你如果不嫌弃,我们明天勺个地方见面,好不好?』
『好啊!你说。』
『花牌楼的阿狗嫂,你总知道?』
小张怎么不知道?阿狗嫂是有名的一个老鸨;主持一家极大的『私门头』,凡是富春江上『江山船』中投怀送抱的船娘,一上了岸都以阿狗嫂为居停。小张跟她,亦很相熟;只是杭州被围,花事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