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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纱劫-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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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到阮家时,见阮家正厅挤满了人。讶异之下,从仆人口中问出了点端倪。

原来,先不说阮籍曾在曹爽手下做过事是为了喝酒,就冲着他是七贤之一这点,自家丧事连朝政官员也惊动了,这是个巴结阮籍的好机会,曹氏官员无不竞相上阮家来哀悼。我见着刘伶和王戎冷眼看着那些官员对阮籍或对着自己的攀交,对这一切嗤之以鼻,大感不耐的模样,还有不发一语立在阮咸身后的山涛,他见到我,温温和和地笑了。我连忙回以一笑,和阮籍打过招呼后,便给阮母上香。

曹氏老官员们见了我,连忙施了个礼:“见过长乐亭公主。”

我淡笑着应付了几句,便走到一边。

阮籍英俊的脸庞消瘦了许多,眼窝深深凹了进去,几日未梳洗,连青青的胡渣都冒了出来。清澈深邃的眼眸深处是浓浓的哀伤和悲痛,可他的表情却十分不屑,我完全明白。

放眼看去,场中站着一个个据说是来悼丧的,脸比枯树胡子花白的曹氏老官员们,而同为曹氏,却又三三两两分派站在一起,几个故作高深地抚须眯眼,几个则讲着一些难懂的话,每一句仿佛都带着玄机。不多的几个老人家们,却硬是能分成两三拨。这拨人看向那拨人,双双眼神相对,冲撞出激烈的火花,气氛委实诡异,我才看到这儿,那些老爷爷们突然又将眼光收回,处之泰然,一副清高道骨之态。

自家的丧礼,却被朝政官员们搅得令人烦闷不堪。阮籍痛失母亲,又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现在一句句虚假的安慰和悼语恰恰是他现在最反感的。

“嫂子,嵇兄呢?”王戎往我背后瞧了瞧,没见到嵇康,便开口问道。

“安顿悦悦呢,这场面小孩子不适合来,他正请邻居帮忙照顾悦悦。不过一会儿就会到了。”

正说着,就听见仆人来传:徐州刺史嵇喜到。

大哥来了……

我伸长了脖子望去,嵇喜高大的身躯出现在门口。他看见了这里端坐的阮籍,满是真诚地上前来。而面对至交好友的大哥,阮籍竟也只是懒懒抬了个眸,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一个白眼送去,便不再看他。

这动作让周围的高官们静了静,个个都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很是看好戏的心态。

一边有人窃窃私语:“阮籍如此对待好友之兄,莫非竹林分化?”“难道此举是阮籍对嵇康先生的挑衅?”“是啊,竹林七贤在这等场面却还未全到,嵇康缺席,这是否暗示竹林内部……”如此云云。

议论纷纷,顿时传了开来。

这番对待让嵇喜十分尴尬,他面子上有些下不来。

我却知道这是为什

30、第二十九卷 。。。

么,有些无奈又好笑。

以前看过关于竹林七贤的书。嵇康和吕安是以心相合,性格不同却是同一类,两人皆是桀骜不驯之人。吕安有一回上嵇家找嵇康,却碰巧嵇康出门去了。嵇喜身为嵇康的大哥,自然是要端出哥哥的样子替弟弟好好招待的,而吕安却拿起笔来在嵇家大宅的门廊上写了个“凤”字。这乍看之下是好字,可是拆一开看,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凡鸟。

这是在明明白白地损嵇喜是个俗人。

不为什么,刘伶说过他们看人,是靠着嗅觉,通常一眼就可以判定。而显然阮籍认为嵇喜和他们不是同类,自然也就没有好眼相待的必要了。

阮籍对嵇喜不热情,单单纯纯的是因为道不同,和嵇康、和任何外在因素都是无关的。

此举看似无礼,却显出阮籍的真性情。

我抿唇而笑,正想出面为嵇喜解围,却又听得仆人一声:嵇先生和向先生到。

曹氏老官员们立时骚动起来,然这一切情绪却在见到嵇康手里的……东西后僵滞住了。

我看见我的铁匠丈夫左手提着一块肉右手是一大壶美酒,向秀则背着嵇康的那把名贵古琴,默默跟在身后。

“嵇……嵇先生!你这是……”其中有人失声叫了出来。

“这……这着实大逆不道啊!”甚至有老臣掩面而道,“此乃阮老夫人的丧礼,嵇先生何故提酒肉而来,这是公然藐视礼规教条啊!”

“嵇先生一向睿智,怎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一时间,众说纷纭。

四贤虽是不做声,眼底却染上了愉悦的笑意。

嵇康扫视了周围的一眼,随即无视了那些指责的声音,直直地望着阮籍,慢条斯理地开口:“嗣宗,你……接是不接?”

空气中有股紧绷的味道。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一旦接了就代表什么。

曹操当年篡位,大治天下时万万不敢言忠义,只得大举“孝道”之牌,提倡以孝治天下。凡不孝者,都属死罪。若今天阮籍接了这酒肉,不孝之名是坐定了,就算事后有人告他,阮籍也无话可说。

然,阮籍却是勾唇,瞬间撇开悲伤苦闷的情绪,开怀大笑,不再维持端坐之姿,大步上前:“这,才是知己!”

说罢,打开壶盖,闻了闻酒香,痛饮而尽。

全场哗然。

多数老臣怒哼了一声,愤然离去。

对此,阮籍轻蔑地瞥去一眼:“礼规教条是用来束缚我这样的人么?”话音才刚落,手中的酒壶就被刘伶抢了去。

阮籍也不在意,扬声道:“来人,关门!今天我不醉不罢休!”

“阮爷,这不太好吧?”仆人犹豫着,怕自家爷引来祸端。

“并非戒酒戒肉,遵循礼规教条之人才是孝子。这皆是肤浅定论。孝与不孝,阮母地下有知

30、第二十九卷 。。。

,何须理会外人之言?抑或者难道孝道只是作与外人看的?”向秀瞅着为难的奴仆一眼,开口来了这么几句,口气温和有礼,却字字珠玑,驳得那仆人说不出话来。

“子期说的是。”山涛的口气仍是温温的,不疾不徐。“去关门吧。严禁闲杂人等打扰。省得你阮爷发怒。”

“呃,这……这……”仆人左右看了一眼,才点头:“是。”然后躬身退下。

王戎看着向秀背着的古琴,道:“这琴……”

嵇康笑了起来,五官顿时柔和了下来,黑色的眼瞳更显光华四溢。“嗣宗觊觎我的琴许久,今日,就让他痛快弹一回吧。”

向秀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琴卸了下来。

阮籍一挥袖把桌上的茶壶和茶杯全数扫到了地上,瓷器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端坐于暗红色木桌台上,将琴置于腿上,起手拨弦,听似单调却显得深沉。

六贤十分有默契地安静了下来,三三两两地落座,静静喝着酒,听着阮籍拨不成调的琴音。

阮籍修长的手指将琴弦一扣,发出沉闷的低音。

顿时将人的心绪全数揪住,抑郁哀伤的情感从心底源源地涌上。

嵇康说琴为心声。

我受这琴音的影响,竟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却见阮籍突然将视线移到阮老夫人的牌位上。

怔怔地望着那冰冷无声息的牌位,喃喃道:“娘……”

下一刻,潸然泪下。

那一整天,阮府是酒肉高歌,贤士长啸。

还有凄凉琴声,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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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卷 。。。

当我和嵇康还有向秀回到家时,已经快到了亥时。

三个人都已经疲惫不堪。我去邻居家想将悦悦接了回来,没想到时间过晚,她却已经熟睡了,只得打气精神将她抱了回家。迷迷糊糊中,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揉了揉眼爱困的眼,细细的小手臂圈住我的脖子,把脸埋在我的颈间蹭了蹭,稚嫩的嗓音唤道:“娘。你和爹爹都回家了呀?”

“是呀。悦悦睡吧,乖。”我心下顿时柔软,疲倦也扫去了不少,凝视着女儿可爱的睡脸,低下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悦悦这会儿已经醒了大半,她怔怔地瞧了瞧我,然后指着自己的小嘴巴:“亲这里,亲这里。”

我捏了捏她的鼻头,“为什么呀?”

“你每次都亲爹爹这里,为什么我没有呢?”悦悦固执地指着自己的嘴巴。

我却是脸一红,“瞎说。”抬手盖住她的眼睛,“睡吧。要不明日起不来,娘该生气了。”

“娘亲生气”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悦悦这才乖乖地闭上眼,任由我把她抱回她的房间。安顿好悦悦之后,我才为嵇康准备好沐浴用的温水。

纸窗上烛影暗摇,腾腾的热气弥漫在四周。

嵇康大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眼帘半阖,察觉到我的手轻轻在他肩上按摩着,他抬手制止道:“璺,你别忙了。先休息吧。”

“我不累。你近几日过于操劳,睡得又少,我担心你头又痛了。”说着,我伸手轻柔地按着他的太阳穴。

闻言,他笑,转过头来轻啄了我的唇一下,深邃的眼眸闪了闪:“有此妻,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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