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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诗-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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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赌厅此刻都已静下来。全部人都在注视这张骰宝桌子跟前的事情。

一个满脸髭须的胖壮汉子,这时带着三名手下,从二楼的阶梯步下来。一听见楼下大厅静了,他不必通传就知道出了事。

胖汉的肤色黝黑,发髻带点微鬈,一看就知有异族的血统。这在四川并不少见。

三个手下为他开路。胖汉站到荆裂跟前,仔细打量着他。对年轻的燕横则只略瞧了几眼,未多理会。

我是这儿的总管,沙南通。胖汉抚抚下巴的大堆胡子。兄弟,这儿是做生意的地方。你看见我们的客人们都停了手吗?你知道只是少开了这一两局,我们『满通号』损失了多少吗?

荆裂好像完全听不见沙南通的话,仍然微笑问:我押这口刀子,要是中了,你们赔多少银子?

就算你是外地人,来到四川,大概也听过岷江帮吧?沙南通说到岷江帮名号时,三个字的发音格外响亮。你要是听说过,又知道这『满通号』就是岷江帮开的话,你应该知道自己来错了地方。

好,原来你这儿只许赌银两,不许赌东西。荆裂指一指桌上腰刀。赌坊总可以借钱吧?我跟这位小兄弟欠了点路费,要跟你们借。这刀子就是抵押品。

岷江帮确是有借贷的生意。可是兄弟你这种借法,我们不受理。沙南通向大门一招手。请便。

刀子抵押不行?那好,我押另一样东西。荆裂略凑近沙南通,压低声音说:我就押三个字:青城派。

他向燕横一扬手:我这位燕兄弟,乃是青城派『道传弟子』。由他开口问贵帮借点路费,行吧?

燕横愕然。荆裂说话声音不高,可这赌桌前十几人全听见了,都把目光投向燕横。突然成了众人焦点,燕横一脸是汗。

脸上流汗比燕横更多的是沙南通。他那张黑脸一下子缺了血色,讶异地瞧着这个不起眼的少年。

青城派。巴蜀无双。

沙南通再看看荆裂。青城派的剑侠怎会跟这种奇怪的野汉厮混在一块儿?他半信半疑。但一想到万一弄错了,侮辱青城剑士的后果可是十个沙南通也担待不起,所以半句疑心的话也不敢说出口。

原来是……燕少侠。沙南通拱手作揖,手下们也都跟随。未弄清事实之前,沙南通不敢把青城派三字挂在口边,只是含糊地说:有失远迎!路费的事情,自然包在沙某身上……这位……他瞧着荆裂。

我姓荆。

这位荆大爷……刚才得罪了!这儿人杂不好说话,不如恭请两位到敝帮总号,让敝帮摆桌宴席,为燕少侠与荆大爷两位接风,不知意下如何?

本来按住桌上腰刀的那个打手,已经把刀子捧在双手,恭敬地递给荆裂。

荆裂接过刀子佩回腰间。也好,肚子正饿着。

来人!马上备轿!沙南通呼喊。

同时赌坊的打手荷官们向客人呼叫:没事了!是客人而已!继续赌!

瞧着手下簇拥着荆、燕二人出门,沙南通趁这当儿向手下吩咐:对了……张三平不是刚从灌县那边办事回来了成都吗?快叫他来见我,我有事要问……还有,那轿子,要尽量慢走。最好在他们到总号之前,让我先弄清楚这事情。

在满通号门外,两顶轿子已在等待。

燕横一生也没乘过车马轿子,看见荆裂取下腰刀跨进轿里,这才懂得依样画葫芦,把背上用布包藏着的龙棘取下来,也登上了轿子。

岷江帮几个帮众在大街上为两顶轿子开路。行列依照沙南通的吩咐走得很慢,荆裂当然猜到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也不说破,闲适地坐在轿里,观看窗外成都闹市的街景。

沙南通步行跟随在最后,眼睛不住焦急地左顾右盼,看看那个部下张三平来了没有。

沙南通走着时,心里许多念头不断在转:

——青城派被武当消灭一事,虽然全个成都也知道,但到底未确定是不是真事;假如青城派还在,待慢了他们的入室弟子,可是不得了的过错……

——但这个姓燕的小子这么年轻,真的是青城派道传弟子吗?……会不会是借着青城覆灭这个消息混饭吃的骗子?……就算是真的青城剑士,这么无缘无故来成都闹事,也着实奇怪……

沙南通心里只盼张三平快点出现,他应该听过灌县和青城山那头最近的江湖消息,也许能够搞清楚,为什么会有个青城剑侠跑到成都来,还要直接挑上岷江帮……

停下!

走了一段路,荆裂忽然呼喝。

轿夫马上停住了脚步。开路的帮众也都不解地回头。

荆裂把轿子窗户的竹帘拨高一点儿,往左面那长街远处眺望。

目光注视熙来攘往的人群里两条身影。

——没看错。

荆裂提着雁翎刀踏出轿子,站在大街中心,刀鞘搁在肩头,远远瞧着那两人。

那两人也马上察觉了,同时止步,隔着人丛遥视荆裂。

两人一男一女,都是一身风尘仆仆的远行装束。

男人是个三十来岁汉子,那高大硕壮的身材很是显眼,两肩却斜斜沉下来,一双猿臂垂下交叠在下腹前。他瞎了一只左眼,把头上的淡花布巾拉低一边遮盖那孔洞,神貌很是强悍。

他旁边的妇人发髻衣饰都很寻常,站姿却比街上许多男子都要刚挺,长得圆脸厚唇,加上深色的肌肤,虽不清秀,却另有一种健康的吸引力。看她神态似是那独目男人的妻子。

这两人混在繁忙大街的人群之中,外表说特别又不算很特别。最显眼之处是两人身后,都背着一根套住布囊的长条物事。男的那一根长有八尺余,比他身材还要高;女子背的则略短略细,但也相当于她的高度。

荆裂能在人群里发现这两人,不单是因为他们背后的东西,而是因为他们行走的步姿:那如鱼过水般的动作,每一步都比旁人稍稍轻捷省力。这种微细的差异,普通人的眼睛无法察辨;但是高强的武者,不管在多繁忙的街道里,只要看见一眼就能互相辨认。

两人这时也已判断出,荆裂跟自己是同类。

荆大爷……沙南通赶上来问:什么事情?他也循着荆裂的视线瞧过去,但看不出人丛里是谁格外吸引了荆裂的注视。

荆裂远远朝那两人咧齿微笑。他盯着那个男的,头略向旁侧了一侧。

——示意我们找个地方。

独目男人微微点头。

荆裂拍拍燕横的轿子:我有事情。你先去吃饭拿钱。我来找你。说完不待燕横答应,就走进那条街。燕横开口欲问,却已来不及了,心中满腹疑团。

荆大爷!沙南通高呼:我们的总号在老虎巷那头,从这里走——

荆裂不耐烦地扬扬手,头也不回地说:你们岷江帮全个成都的人都知道吧?我问问人不就行了?说着继续走进那长街。

荆裂跟那对男女在人丛中隐没。沙南通没办法,只好吩咐轿子继续往总号前进。

又走了一段路,一个青年气喘吁吁地从横街出现,赶上轿子的队伍来。沙南通早就看见,上前一把抓住他。

三平,你待在灌县那边的日子多,我有事情问你。沙南通搭着张三平的肩膊,尽量压低声音。他一边继续跟着轿子,一边问:你有没有听说过,青城派有个剑侠,是姓燕的?

张三平本来还在透着大气,一听这话脸容一紧,呼吸也停顿了一会儿。

总管,你是说……姓燕的?……没有听错?

只听过一次,但是应该没有弄错,不是姓燕就是姓严,顶多是姓殷……怎么了,你的脸色……

就是七、八天之前的事情,我在回来的路上听说的……张三平低声说:灌县那个庄老爷子,你知道吧?他跟人家在『五里望亭』打群架……详细的我不知道,只听人家说,那场架里,有个青城派的剑侠下了山来调停,只用了一剑,就让亭子内外所有人都住手了。那位剑侠就是姓燕的……跟他对上的人,竟然死不了,算是十八代祖上积的福。总管你道这人是谁?

别打哑谜,快说!

不就是那个『鬼刀三十』!

鬼刀陈?沙南通瞪得眼珠子像要跌下来。那个鬼刀陈?就只一剑?

张三平猛地点头。听说那位剑侠还是个没长胡子的少年……总管,你问这个干嘛?……

沙南通却已没再搭理他,眼睛只管瞪着燕横的轿子。

燕横坐在轿里,感到不大舒服。他自小到大只用腿走路,这轿子把他左摇右晃,自己却又控制不了,很不习惯,平生第一次觉得坐着比走路还要难受,轿子窗外的街景他更无心观赏。

因此他看不见:手上提着布包长剑的侯英志,就在同一条街上,牵着马儿从轿旁经过,走往南城门的方向。

这两个曾经是最好朋友的少年,以相隔不足一步的距离,就此擦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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