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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歌-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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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灯低低地悬在上方。外一进是一个花团锦簇的房间,房中一张圆桌铺的是绣

花的桌布;几张扶手椅上是绣花的坐垫和靠枕,窗下有一张长沙发,那种欧洲样

式的,云纹流线型的背和脚,桔红和墨绿图案的布面。圆桌上方的灯是粉红玻璃

灯罩。桌上丢了一把修指甲的小剪子,还有几张棉纸,上面有指甲油的印子。窗

户上的窗幔半系半垂,后面总是扣纱窗帘。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决不会相信平安

里会有这样一个富丽世界。严家师母拉王琦瑶坐下,张妈送上了茶,茶碗是那种

金丝边的细瓷碗,茶是绿茶,又漂了几朵菊花。光从窗帘的纱眼里筛进来,极细

极细的亮,也能照亮一切的。外面开始嘈杂,声音也是筛细了的。王琦瑶心里迷

蒙着,不知身在何处。严家师母从里面大橱取出一段绝红色的衣料,在她身上比

划着,说要送她做一件秋大衣,还拉她到大橱的穿衣镜前照着。她从镜子里看见

床头柜上有一个烟斗,心里忽然跳出〃爱丽丝〃三个字,这里的一切和〃爱丽丝

〃多么相像啊。她其实早就知道会在这里遇见什么,又勾起什么,所以,她不敢

来。

8。牌友此后,除了严家师母到王符摇这里来,有时候王琦瑶也会去严家。有

人来打针,楼下的邻居便会告诉去弄底那一家找。不久,严家第二个孩子出疹子。

这孩子已经读小学三年级,早已过了出疹子的年龄,那疹子是越晚出声势越

大,所以高烧几日不退,浑身都红肿着。这严家师母也不知怎么,从没有出过疹

子,所以怕传染,不能接触小孩,只得请了王琦瑶来照顾。要打针的人,索性就

直接进到严家门里了。严先生从早到晚不在家,又是个好脾气,也不计较的。于

是,她俩就像在严先生卧室开了诊所似的,圆桌上成日价点一盏酒精灯,煮着针

盒。

孩子睡在三楼,专门辟出一个房间做病室。王琦瑶过一个钟头上去看一回,

或打针或送药,其余时间便和严家师母坐着说闲话。午饭和下午的点心都是张妈

送上楼来。说是孩子出疹子,倒像是她们俩过年,其乐融融的。

这些天,也有些亲朋好友来看孩子的,并不进孩子房间,只带些水果点心之

类的,在楼下客厅坐一会儿就走。其中有一个常来的,是严家师母表舅的儿子,

算是表弟的,都跟了孩子叫他毛毛娘舅。毛毛娘舅在北京读的大学,毕业后分他

去甘肃,他自然不去,回到上海家中,吃父亲的定息。父亲是个旧厂主,企业比

严先生要大上几倍,公私合营后就办了退休手续,带两个太太三个儿女住西区一

幢花园洋房。毛毛娘舅是二太太生的,却是唯一的男孩,既是几方娇宠在一身,

又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做人,从小就是个极乖顺的男孩,长大了也是。虽是

闲散在家。也不讨嫌,大妈二妈,姐姐妹妹的事,他都当自己的事去跑腿奔忙。

无论是去医院还是去理发店,或者买衣料做衣服,要他陪他就陪,还积极地

出主意做参谋。亲友间有不可少又不耐烦的应酬,也由他全包了,探望严家,便

是其中的一桩。

毛毛娘舅来的那天,因为中午孩子又发了场高烧,请了医生来看,配药打针,

忙到下午一点多才吃饭。听张妈说毛毛娘舅来了,就请他上楼来坐,反正不是外

人,又是年幼的亲戚。毛毛娘舅坐在一边,她们俩吃着饭,酒精灯还点着。外边

是阴天,屋里便显得很温暖。饭后,张妈上来撤了碗碟,毛毛娘舅便坐上素来,

三个人一起闲聊。毛毛娘勇和王琦瑶虽是初次见面,但有严家师母左右周旋,谁

都不会冷落着。这起居的房间又自有一股稳熟亲近的气氛,能使人消除生疏之感。

说笑了一阵,毛毛娘舅就问有没有扑克牌,严家师母笑道:这里可没有你的

对手。

又向王琦瑶介绍,毛毛娘舅会打桥牌,每个星期天到国际俱乐部去打牌的。

王琦瑶便赶忙地摇手,连说不打牌,不打牌。毛毛娘舅就笑了起来,说,谁说打

牌啦?

哪里有三个人打桥牌的。严家师母说:不打牌你又要什么牌呢?一边就站起

来,拉开抽屉找牌。毛毛娘奥说:天下又不止只桥牌一种,有的是玩法呢!他接

过牌来,在手里很熟练地洗着,然后说:其实桥牌也不难学的,非但不难,还很

有趣。

说着,就把牌四张一叠地发着,〃叫牌〃〃打牌〃地讲起来。严家师母说:看

看,这不是得寸进尺,慢慢地就陪他玩起来了。王琦瑶笑着说:把他累死也教不

会我们,到头还只他一个人在玩。毛毛娘舅说:桥牌真有这么可怕吗?又不是火

坑陷阶。

说罢只得把牌收起,哗哗地洗出各种花样,像一把扇子,或像一座桥,把王

琦瑶看花了眼。严家师母说:你看他这手功夫,可以去大世界变戏法了。毛毛娘

舅说:我不会变戏法,倒会算命,我结表姐算一个吧。严家师母说:你给我算命

又不是本事,什么是你不知道的?要能给王琦瑶算出一二分,才可眼人。毛毛娘

舅说和王琦瑶初次见面,就妄言人家过去将来的,未免大失礼了。严家师母就说

:露馅了吧,什么失礼,借口罢了,真金不怕火来炼,你还是没功夫。毛毛娘舅

一听这话,倒非算不可了。王琦瑶要推托,经不住严家师母的激将,说什么:你

放心,保他算你不出!就只好由他算。毛毛娘舅又洗了一遍牌,在桌上发了一排,

再发一排,来回地发,就像通关似的。发到末了,还剩几张,再一字排开,让王

琦瑶亲手翻一张。王琦瑶刚翻过,就听铃响,那孩子在叫人了,赶紧抽身上楼。

趁她上楼,毛毛娘舅压低了声问他表姐:表姐快告诉我,王小姐有否婚嫁。

严家师母几乎笑出声来,数落道:我说你是骗人,你还不服。然后压低了声说:

告诉你吧,这事是连我也不知道的。

这天下午,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转眼已到晚饭时候,严先生的汽车在后门

批喇叭了。三个人却还意犹未尽,便约定好毛毛娘舅过一日再来,严家师母说到

那日让张妈去王家沙买蟹粉小笼请客。隔了一天,毛毛娘舅果然来了,也是那个

时间,这回她们已吃过饭,用缝被针桶莲心。酒精灯灭着,有一些气味散发开来,

清爽凛冽的感觉。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话,前一日的高兴劲却接不上似的,

有些冷场。等莲心拥完,就更没事情做了。毛毛娘舅又提议打牌,她们懒得反对,

便同意下来。那口找出来的牌还没有收好,就扔在沙发上,毛毛娘舅说要教她们

打〃杜勒克〃,所有牌中最简单的一种,一边讲解一边就发起牌来。这两个人是

连理牌都不会的,他只得一个个地帮着理,理完之后才发现已将两位的牌全看过

了,只得收起来重新洗过再发。免不了要说些取笑的话,气氛就活跃了。打这样

的牌,又是同这么两个人,毛毛娘舅十分心里用一分就够了。严家师母一边打牌

一边缅怀麻将的乐趣,也只用了三分心。只有王琦瑶是十分心都用上了,眼睛只

看在牌上,每一次出牌都掂量过的,只是无奈得牌不如人意,总是小牌多于大牌,

所以每每反是输,而那两位却一人一副地赢,便十分感慨地说:看来成败自有定

数,不能强夺天意的。毛毛娘舅说:王小姐原来还是个天命论者。王琦瑶刚要开

口回答,严家师母却抢过去说:天命不天命我不懂,可我倒是相信定数,否则有

许多事情都解释不来的;比如我们严先生老家有个人,是个摆渡的,有一天晚上,

人都睡下了,却有人喊着渡河,他只得起来撑过船去,把那人摆过河,那人上了

岸往他手里塞了个什么,硬硬的,就匆匆地走了;严先生他家乡人张开手一看,

原来是块金条,他用这金条买了一批粮食,想不到第二年就是荒年,这批粮食卖

了好价钱;发了财,也木摆渡了,到了上海,正碰上发行橡皮公司股票,统统买

成股票,不想三个月后橡皮公司就破产倒闭,一分不剩,只得回乡下去再摆渡;

后来才知道,那给他金条的摆渡客,实是个强盗,犯了杀头罪,那天是连夜出逃。

说的和听的都忘了打牌,不知该谁出牌,只得和了再从头打。

毛毛娘舅说:这也是偶然。王琦瑶不同意道:我看恰恰是必然。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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