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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有什么祸事等着他,不由红了脸,避开话题,要蒋丽莉去看岸边的一株垂柳,
说是可以入画的。若在平时,这正是对蒋丽莉心思的话题,可今天却是有另外的
任务。她没有搭程先生的腔,重起头道:我妈昨天还说,王琦瑶不来,程先生也
不来了。程先生强笑了一声,想打岔却找不出话来,便垂下眼去看水面。蒋丽莉
虽是不忍,但想长痛不如短熬,就一鼓作气说道:我妈还告诉我有关王琦瑶的一
些流言。程先生险些儿丢了手中的桨,苍白着脸说:流言是不可信的,上海这地
方,什么样的流言没有啊!蒋丽莉被他抢白了一通,又好气又好笑,禁不住嘲讽
说:我还没说是哪一种流言呢,你就不相信。程先生的眼睛在镜片后闪了一闪,
早忘了划桨,船兀自打着转。蒋丽莉倒难以启口了,可话已说到这个地步,要不
说怕是再没机会了,便平淡了口气,一五一十将她听到看到的都告诉了程先生。
程先生手里划动了桨,一下一下,不说也不哭,变成个牵线人似的。他把船
划到岸边,用桨够住岸边一块石头,把缆绳绕住,然后上了岸,也不管船上还有
一个蒋丽莉。等蒋丽莉手慌脚忙地爬上岸去,还替他拿着斯迪克,他已进了一片
小树林子,面对了一棵树站着。她走近去,本想埋怨他,却见他在流泪。
程先生!蒋丽莉轻轻地唤他,他不是不答应而是听不见。蒋丽莉又轻轻地扯
他衣袖,他也不是不理睬,而是不觉得。蒋丽莉不由地叹了一声道:你这么难过,
叫我怎么办呢?程先生这才回头望了她一眼,无限惨淡地说了声:还不如死了好
呢!蒋丽莉潸然泪下,心想她这人原来还抵不上一死的,心里正过不去,不料程
先生却将她搂住,头抵着她的头。她便不由自主地抱住了程先生,嗅到了他衣领
上的生发水气味,很清淡的。她心里升起了希望,虽然是从程先生的绝望里硬挤
出来的一线,那也是希望。
以后的日子里,程先生再不提王琦瑶了,蒋丽莉也不提。他们俩每星期都有
约会,或是吃饭,或是看电影。那吃饭和看电影的地方都是另选的,不是过去三
个人常去的,也不是程先生单独与王琦瑶同去的。就好像在躲王琦瑶,越想躲越
躲不了,每一回见面,两人都会无端地生出紧张,生怕做错了什么似的。那王琦
瑶在彼此的心里都占了大地方,留给他们自己相知相交的只有些缝隙了,打擦边
球似的。不过,虽然只是缝隙里的情义,却是真情义,没有欺骗和作假的,有就
有,没有就没有。蒋丽莉对程先生自然是没话说,程先生对蒋丽莉至少是没有反
感,还有些感激。感激她对自己,也感激她对王琦瑶,是兄妹朋友的感情,也是
起作用的感情。有一段,他们的往来还相当密切,几乎天天见面,甚至两人还共
同出席一些亲朋好友的宴席和聚会,俨然一对情侣,婚娶之事就在眼前的形势。
这段日子,是心底平静,不说大的憧憬,却有些小计划的。程先生是蒋家的
座上客,连那木头样的少爷,见面也有几句客套的。蒋丽莉过二十岁生日的时候,
父亲从内地回来,郑重地见了面,彼此都留下了好印象。程先生虽然没有正式提
出求婚,可言语间已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蒋丽莉的母亲开始着手为蒋丽莉设计结
婚的仪式,还有喜宴上穿的旗袍,同时也想起自己出阁的情景,又是喜又是悲。
在这热腾腾的气氛中,蒋丽莉的心却有点凉。程先生分明在与她接近,她倒
觉得是远了。她得到程先生的感情越是多就越是不满足。蒋丽莉不免是得寸进尺。
她天性里就是有占有欲和权利心的,先前的宽忍不过是形势所迫,不得已为
之。
这也是此一时彼一时的人之常情,但在蒋丽莉身上则表现得尤为极端,退也
是到底,进也是到底,没有中间道路的。这时候,她对程先生的态度几近苛求,
稍一个走神都是不可以,且又将王琦瑶看得过重,凡事都往这上面联想。开始,
是心里想,嘴上还是不提,设个禁区,也是留有余地,可后来情形就有些变了。
这日,两人走在马路上,是去先施公司为友人买礼券。正说着话,程先生却有点
对不上茬,分明是心不在焉。顺了他的目光看去,前边有一架三轮车,车上大包
小包中间坐了个披斗篷的年轻女人。蒋丽莉先还有些不明白,再仔细看去,才恍
然若悟,也停了说话。她不说话,程先生倒像醒了,问她说到一半怎么不说了,
蒋丽莉冷笑:我以为前边那人就是王琦瑶,就忘了话是说到哪里了。程先生冷不
防被她点穿了心思,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只好不做声。这是自那日划船以来头
一回提王琦瑶的名字,把彼此的隐衷都抖落出来的意思,有些撕破脸的。蒋丽莉
见程先生不说话,便当他是承认,还是不服气,一下子火了起来,买东西的心思
全没了,当下叫住一辆三轮车,上去就走,把程先生丢在了马路上。程先生虽是
难堪可也无奈,谁让自己不留心呢?他自个儿去先施公司买了礼券,又去采芝斋
为蒋丽莉买了点松仁糖,便乘电车去了蒋丽莉家。蒋丽莉本来在客厅,见他来了,
转身上楼进了房间,还把门反锁了。程先生又不便大声,只得压低了声音,里边
就是不开门,待他认了输准备走开,却听那门锁嗒地一声开了。推开门,见蒋丽
莉站在门前,眼睛哭成个桃了。于是百般地劝慰,直到天近黄昏,才将她劝慰过
来。
事情有过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渐渐地,蒋丽莉是有些把王琦瑶挂在嘴边,
动辄便来。有时说的准,有时却是出错的,而不论对错,程先生总是一概吃下去,
赔不是。次数多了,程先生自己也有些糊涂,真以为自己是非王琦瑶莫属的了。
王琦瑶本是要靠时间去抹平,哪经得住这么翻来覆去地提醒,真成了刻骨铭
心。
程先生经历了割心割肺的疼痛,渐渐也习惯了没有王琦瑶的日子,虽然也是
没有奈何。如今,蒋丽莉却告诉他,他原来可以用心存放王琦瑶的。王琦瑶又好
像回来了,朝夕相伴的,还免去了早先的牵肠挂肚,是更自由的念想。他开始喜
欢独处,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和王琦瑶在一起的时候。他重新又摆弄起照相机,
却热衷于拍些风景啊,静物啊,建筑什么的,没有人物,是给王琦瑶留着空的。
于是,就将蒋丽莉忽略了,见面的次数稀疏下来。开始,蒋丽莉赌气也不约他,
好容易来了电话或者来了人,还爱理不理的。甚至干脆拒绝。有点欲擒故纵,也
有点动真气。可后来,程先生干脆没消息了,蒋丽莉不由着了慌,开始给程先生
打电话。
听筒里传来程先生的声音,一颗心是放定了,气却又上来了。虽是见了面,
终是不欢而散,彼此都是扫兴。几次下来,程先生竟也婉拒她的约请了。这样,
事情就退到最初的状态,两个人的认真和努力都付之东流似的,有徒劳的感觉。
蒋丽莉是不甘心的,也是不相信。程先生的婉拒反倒激励了她,使她一而再,再
而三地打电话过去。她又一次退到底,变得谦卑起来,怎么都可以,只要与他见
面。
程先生却是有点怕了,躲着她的。这〃怕〃倒不是专对蒋丽莉的,而对了男
女之情来的。程先生的两次恋爱都是折磨人的,付出去的全是真心,真心和真心
是有不同,有的是爱,有的是情义,可用心都是良苦,然而收回的是什么呢?因
此,他开始从根本上怀疑有没有什么两情相悦。他想男女之情真是种瓜不得瓜,
种豆不得豆。不得是磨人,得也是磨人。
蒋丽莉打电话过去就没人接了。去程先生新供职的公司打听,却说他请长假
回了老家,什么时候返沪尚不可知。蒋丽莉又去他那外滩的顶楼的居所,想找找
有没有留下字条一类的线索。她已有那寓所的一把钥匙,倒是不常用的,因总是
程先生上她家的多。电梯无声地上了顶楼,穹顶下有一股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像是没有人烟的气息,很多灰尘在空气中飞舞着。她将钥匙插入锁孔,开门进去。
屋里是黑的,拉着窗帘,从缝隙间漏进光线,灰尘便在那里飞舞。她站了一
会儿,适应了眼前的暗,才渐渐走动起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