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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卓铭眼中流露出一抹赞赏，他慢慢在沙发上坐下，把烟头按熄，十指交叠，斟酌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还记得在火车上吧？当时我们苦于找不到机会下手，刚巧听你说你们要演出，我知道那个人一向对外国戏剧感兴趣，就决定借你们演出这个机会动手。只不过我的人下手不干净，把你们卷了进去，我很抱歉。”
“所以你才会来救我。但是为什么非要说我是你未婚妻？”
“你以为日本人这么好对付吗？”
久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变了变：“既然我衣服上沾有氰化钾，而且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那你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还有，那天那个警察局长说抓到了真凶，他们最后抓了谁？”
楚卓铭避开了她的目光：“这个你没必要知道。”
像是猜想得到了证实，久微脸色霎间白了：“为了救我出来，你把另一个无辜的人送进去了？”
楚卓铭皱了皱眉头：“你也是无辜的。”
久微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为什么要救我？还有今天，你带我出去，应该不止是听戏那么简单吧？”
楚卓铭叹了一口气：“宁小姐，你说过你宁愿活得简单一些的。”
久微冷笑：“有些事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楚卓铭沉默了几秒，开口道：“有两个原因。其一，你父亲找我父亲，求我父亲救你；其二，有你这么一个‘未婚妻’，我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久微只觉得怒气上涌：“省去麻烦？怕是当你杀人的幌子吧？你是不是觉得为了达到你的目的，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可以拿来利用？大街上随便上选几个人就可以来当你的替罪羊？你真卑鄙！”
楚卓铭霍然起身，双眼中第一次迸出了怒意：“我卑鄙？你知道那日本人做了什么？他是日本天皇派出的密使，来上海和英、法两租界的大使会谈！中国目前的形势四分五裂，北边的几个军阀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战争迟早要爆发！这么敏感的时候，你觉得那日本人是安了什么心？”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楚卓铭脸色一凝，一手把久微护在身后，一手伸进了外套口袋：“谁？”
“处座，北平来的急电。”
楚卓铭上前拉开门，接过门外侍官手中的纸页，寥寥几行字读完，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最终沉沉叹了一声：“等了这么久，两只老狐狸终于忍不住了。”
久微见他脸色难看，忍不住问道：“北平出什么事了？”
楚卓铭看了她一眼，神情复杂难辨：“直、奉两派军阀，宣战了。”
、第五章
夜深了，月光透过纱帘铺满了一地。久微抱膝坐在床上，怔怔望着那片皎白的月光。耳边满满是楚卓铭的话：
“那日本人想趁中国内乱之际煽动英、法两国发动对华战争。我们计划了两个月才将他杀了。”
“现在直奉两派一宣战，不知道要斗到什么时候。大总统本有北上和谈统一南北的意愿，这一拖不知道又拖到什么时候去了。”
“告诉你这些，我只有一个意思，希望你能再配合我一段时间。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在上海其实也被各方的人监视着，有你帮忙，我做事也方便一些。你放心，我不会将你卷入组织中。这边的事情一结束我马上送你回苏州。当然，这是如果顺利的话，万一有什么不测……我只能说我会尽力护你周全。”
“毕竟这事关重大，你再考虑考虑吧，考虑好了再告诉我结果。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这几天所经历的，所听到、看到的，就请你当没发生过，不要再对其他人提起。”
如他所说，毕竟事关重大，若她留下，就意味着踏入一个全新的未知的世界，每走一步都不知道结果是什么，下一步又该怎么走；若是回去，真的可以做到忘记那么简单？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楚卓铭的未婚妻……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没有看见楚卓铭。他遵守诺言让她自己考虑，但久微心里却一直静不下来。眼前一会儿出现的是父母焦急担忧的脸，一会儿又出现楚卓铭严肃中略带焦虑的眼神，一会儿出现炮火连天的场景，一会儿又是那天看到的极像陆成的人……种种思绪繁杂不堪，压得她喘不过气。而每次到最后，总是父母焦急含泪的神情。
这天夜里，久微刚上床准备睡觉，忽然走廊上传来一声什么东西砸碎的巨响。她惊得从床上坐起，刚要下床，门上被人敲了两下，紧接着楚卓铭推门进来：“宁小姐，麻烦你到我卧室来一趟。”
久微见他神情不似往日，不敢耽搁，穿了鞋就匆匆跟在他身后。
一进卧室，久微不禁皱了皱眉，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酸味，床上隐约躺了一个人。床头亮着一盏小灯，楚卓铭轻轻走过去，摇了摇床上的人：“雅芝？雅芝？”
床上的人略动了动，没有反应。
楚卓铭回头见久微站在门口，对她招了招手道：“宁小姐能不能帮我照顾一下她？我还有些急事必须马上处理。”
久微点点头，楚卓铭道：“巧儿已经被我支开了，你一个人可能要辛苦一些。”
久微笑了笑：“没关系。”楚卓铭看了她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久微在床边坐下，帮床上的女子脱了鞋，拉过被子替她盖上。淡淡的橙黄色灯光下，依然可见这女子精致的容颜：细长的柳叶眉微微蹙起，纤秀的睫毛在眼睛下投下淡淡的扇形阴影。脸颊上透着酡红，细碎的额发凌乱地垂了几缕在耳边。
忽然，她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眼睛睁开一线，上身微微撑起一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饶是久微闪得快，衣角上也溅上了些秽物。
吐过之后，这女子躺平了身子，重又闭上了眼睛。
久微叹一口气，在心里暗暗庆幸着房间里没铺地毯。起身到与卧室相连的浴室里端了水来擦地。好不容易擦净了，她看见搭在床尾的一件外套也沾了些脏东西，便把衣服拿进浴室洗了，出来把窗户打开透气，又拿热毛巾替床上的人擦脸。折腾了大半夜楚卓铭一直没回来，不知不觉间她便趴在床沿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久微觉得有人在推自己。恍惚着睁开眼睛，只见窗外黑沉沉一片，床上的女子坐直了身子正在叫她。
“你……”久微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床上的女子动作倒是极利落，见她醒来，那女子起身下床，边整衣服边问：“卓铭一直没回来？”
“他把你送回来之后就没回来过。”
那女子走到窗前向外望了望，自言自语一般道：“不行，来不及了。”接着转身，走到久微面前：“昨晚多谢你了。我必须走了。卓铭回来若是问起，你就告诉他我回去了。”说完对久微笑一笑，快步走出了房门。
久微见她离开，心绪忽然有些不宁，再睡不着，干脆去了书房。一本书摊在膝上，半晌都翻不动一页。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走廊上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久微猜测是楚卓铭回来了，把书放到一边就走了出去。
楚卓铭径直进了卧室，对空无一人的房间似乎并不奇怪，只在沙发上坐下，也不开灯，燃了一根烟。
“那位小姐走了，她让我告诉你她回去了。”久微站在门口。
“嗯，谢谢。”楚卓铭声音淡淡。
“还有，那件事……我想好了，我还是会苏州吧。这几天我仔细考虑过，这样的生活我不适合，如果留下来，我难保不会做错事，到最后反而拖累你。而且我的父母家人也不会放心。对不起。”
半晌静默。
久微只能看见一点红红的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闪烁。
“好，那我安排一下，明天就送你回去。”楚卓铭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不用了，我自己……”久微刚想说自己可以回去，楚卓铭却打断她：“今天的局面一大半是我造成的，送你回去本就是应该。宁小姐没什么事的话就请回去休息吧。”
久微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只得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久微一早就起了，她也没多少行李，演出的服装道具被警察局没收了，只有一只轻便的小箱子装些日常衣物。
刚吃过午饭，楚卓铭就走了进来：“宁小姐，收拾好了吧？”
久微点点头，楚卓铭便拎起她脚边的箱子，道：“车子在外面等了，走吧。”
一路到火车站，二人皆是沉默无言。楚卓铭为她订的是头等包厢，把她送上火车后，楚卓铭声音略带歉意：“本来我应该亲自送宁小姐回去，只不过这边确实有急事抽不开身，我让我的副官许笠送你回去，还请宁小姐见谅。”
久微道：“楚先生太客气了。”
楚卓铭也不再多说什么，对身后的许笠低声交代了几句就下了火车。许笠对久微敬了一礼便退到了车厢门外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