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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很大,在瘦削的脸上,大得似乎有点不成比例。叶知秋想,他小的时候,一定是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儿,剪着短短的头发,穿着翻领的白衬衣,还有一双眼白发蓝、像星星一样闪烁的眼睛。
唉,怎么搞的她常犯思想不集中的毛病,思绪常会从眼前的事物上飘移开去,发出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联想。比如现在,为什么会想到这老头子的少年时代呢她用力摇了摇脑袋,驱散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联想,惹得郑子云又发出一声:“啊”她接着很快地说下去:“我想采访一下您……”
郑子云的脸上立刻显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气。好像生怕叶知秋会把他和什么吹牛、浮夸的事情牵扯在一起。他对新闻报道,有着显而易见的警觉,是对十年动乱期问,某些新闻报道失真的成见抑或是他不愿成为新闻人物的防范“对不起,我没有什么情况可以提供给您。”
“您误会了,我并没有打算写您,我是来向您请教,在实现四个现代化的进程中,工业经济部门应该怎么办”“噢”郑子云来了兴趣,“是报社交给您的任务”“不,是我自己。”
接着,她谈到了前不久和莫征的那场争论,以及莫征那些切中时弊的话。这是她绝不肯向莫征当面承认的。
“您为什么会对这个问题发生兴趣呢”“这个问题,是影响全国十亿人民生活的根本问题。物质是第一性的,没有这个,什么发展科学、文化、军事……全是空谈。三中全会以后,当全国人民即将把重点力量放到经济建设上去的时候,我们想多报道一些这方面的情况。而我现在只是凭感觉,觉得前十几年经济建设花的力量不小,大干苦干,实际效益却远不及我们付出的代价。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又怎样才能搞好我却说不出道理。您知道老百姓是如何盼望着、期待着工作在经济战线上的人们,尤其是那些决策人。我们是不是真就这么穷呢我是经济部的记者,免不了天天同数字打交道。解放三十多年,平均每年产值增长百分之七,这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了不起的数字,可我们为什么老富不起来呢我想,要是我们像日本人那么会花钱,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我们不会这么穷。我们为什么老是瞎折腾呢再有多少钱,也经不起这么瞎折腾。
大的不说,就说我上班每天都要经过的那条马路,从去年到今年,路面翻了三次。
先是下水管道换成粗的一次;供热管道的铺设又是一次;冷水管道换成粗的再来一次。路旁的树呢原来是槐树,锯了,改种成白杨树;还没长两年,又换成松树……能不能有个全面的、长远的规划,一次把它解决了呢好像人们不知道,这么来回折腾,工人的开支、汽油、沥青、砂石……是需要重复消耗的。能不能不这么干呢这些问题说起来,似乎人人都知道,可为什么还是这样于下去呢”
第七章
这女人,外表是那么一副死硬的样子,其实呢,像未醒世的儿童一样的执著、认真。郑子云不由得问道:“您记得《共产党宣言》里的第一句话吗”“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旧欧洲的一切势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国的激进党人和德国的警察,都为驱除这个幽灵而结成了神圣同盟。”
“好极了。记得最后一句吗”“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简直像中学生在课堂上回答教师的提问。他在想什么纯粹的“意识流”郑子云从沙发上站起来,倒背着双手,脚步很轻地,但又是很快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隔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说话:“您怎么会找到了我”“我有个同学,在您那个部工作。他告诉我,在您这一层干部里,您是一个肯干、敢干、思想解放的领导干部。”
这话说得真糟糕,好像成心在拍他的马屁,叶知秋浑身不自在起来。
郑子云果然锁紧了眉头。
“您那位同学叫什么名字在哪个部门工作”“他叫贺家彬,在……”
“哦,我熟悉他。他很久没来看我了。”
“他这人有点古怪。”
“他有一种病态的自尊心,这也许是知识分子的通病。不过人是很好的。”
叶知秋笑笑:“未必吧”“怎么这样说呢”“他们那个管政工的局长,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也许他的思想有些偏激和异端吧。”
一抹讥讽的微笑,浮上了郑子云的嘴角。
“念大学的时候,我们都是B大学最早的校刊编委,当时,为了给校刊命名,争得面红耳赤。他说我那些提议,只能让人想起女人用的化妆品商店,而新闻绝不应该是一种装饰。新闻报纸的灵魂,是真实。他建议用‘x光室’,编委们一致反对,说那个名字容易引起人们的误解,以为我们办的是一张有关医学方面的报纸。
他大嚷大叫,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报纸就应该像医生一样,至少是个会照x光的医生,即使治不了病,也应该能够作出诊断,告诉这个社会,你有病了,你的病在哪儿;或是说,你别疑神疑鬼,你没病,你的内脏是健康的,它在正常地工作。
挺幼稚,还有点偏激,是不是想起来很可笑。可是这里面总有些让人感动的东西。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保留住那些让人感动的稚气,保护着自己不受世俗生活的污染。
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个劲头。这个连花岗岩也能锉碎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将他改变多少。您说,究竟什么力量是强大的呢生活岁月精神我倒真是干了新闻这一行。
我才明白,他那套议论,完全行不通。按理,应该说真话,怕什么呢不是说吗,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也许我们还不够彻底。我们常说报纸的党性,但党性就是只说好话吗我们吃这个亏吃得不少了。我不是政治家,我大概也不是个合格的记者——我只是从思想深处说。事实上我还是按着整个机器的转速运转着。
您知道我们那一代人最基本的特征是什么是不识时务。“叶知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哦,这茶叶的味道很好。”
郑子云停住脚步。为什么她也喜欢龙井他看不出她和自己的老婆有什么共通之处,几乎没有。她总在想着什么,问着什么。
要是十亿部头脑都像这样开动起来,会产生多大的能量呢喜欢龙井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他为什么要去考虑这个问题呢在他心底深处,总是纠缠着一种淡淡的忧虑,他害怕所有的人会变得和他老婆一样。
“喜欢吗”“不错。”
叶知秋一向分辨不清茶叶的品种。喝茶是一桩讲究的事,她和莫征连开水都不能保证供应。
郑子云重又开始踱步。应该从哪儿说起,又应该怎样才能让一个和工业、和经济毫无关系的人明白,工业发展、改革所面临着的重重困难,又怎样在困难中前进呢她有热情,愿意了解、研究,然而这是多么复杂的一套程序啊。也许应该先让她看些经济研究之类的材料有关目前工业生产、企业管理、体制改革以及国外的经验对,让秘书或调查研究室的同志找些材料给她看看,但她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对不起,请问您的名字”他早已忘记了那张介绍信上的名字,尽管他很认真地看过介绍信上的印章和日期。
“叶知秋。”
“这名字很美。”
他站住沉思起来,想着这女人有个很适合她的,能表现她精神、性格的名字。
“对了,可惜给了我这样一个人。”
她为什么这样敏感也许还有一点神经质。郑子云觉得这句随意的话好像伤害了她。他很想向这个值得尊敬的女人挽回这一点,于是玩笑地加了一句:“哦,不,比方苦瓜很苦,可有人就爱吃它的苦味儿……”
这句话更是不伦不类,郑子云觉得这次是真正地失言了。除了自己的老婆,他从未在办公室以外和女人打过交道,他根本不懂得女人的心理,不知道如何同女人周旋。况且,这女人和他妻子不同,不能用那种“好男不和女斗”的迁就态度,她是完全独立于男人之外的。也不能用虚伪的奉承,虽然好些女人都喜欢那一套假话。她的头脑相当清楚。
叶知秋却豁达地笑了:“这比喻挺准确,我还从没有想到过这么合适的一个字眼儿:苦瓜,好。”
她是真没有生气,还是有意地做作不,这样的女人是不会做作的。这萍水相逢的女人,给人一种信赖感,她是那种第一次见面就可以无话不谈的人。
第六感觉究竟是唯心的,还是科学的时间过得真有那么快吗他们谈社会,谈经济,谈体制改革,谈三中全会以后正在展开的远景,也谈哲学,谈政治……她,一副职业妇女的派头,像男人一样把手叉在腰上讲话。谈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