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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桃园酒家”后,刚开始占魁还天天念叨着,到后来占魁忍不住嘴里埋怨继宗“重色轻友”,再往后简直就口无遮拦的骂继宗是“见了女人就走不动的货”。
要不是继宗及时赶回,他说不定会甩手上山去找继宗打一架去。
见着继宗进门,刚才还火冒三丈的占魁立刻眉开眼笑,一肚子的火气顿时像烟消云散。
他冲过来过来抓过继宗的手使劲的摇着,拳头在继宗的胸膛上擂得咚咚山响,大声嚷嚷着:“你这浑小子,可想死哥哥了!你倒能沉住气住在山上,你瞧瞧我嘴上急出的这一嘴燎泡。”
说着,翻开嘴唇让继宗看他嘴里的燎泡。
占魁热血直肠,说话掏肝掏肺从不拐弯抹角,更不隐瞒自己的感情,这些话听得继宗心里热辣辣的。
什么是亲如手足,这就是了。
张胜在旁边一直笑眯眯地看着,等占魁这边宣泄完了,他过来轻轻地拍了拍继宗的脖子,说道:“回来的好、回来的好,占魁、咱们关门打烊、摆酒上菜。”
“好嘞!”
占魁乐得孩子似的一吐舌头,一溜烟似地跑进厨房。
近一个时期以来,由于日军忙于重建据点,柳林镇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这种宁静使得继宗几人很不耐烦,他们总想做点啥事,但日军除了采办军需的个别人出来外,所有的士兵几乎没有外出的,哥几个只有干着急而无所事事。
这天一大早,王金龙急匆匆地赶来,哥几个一看王金龙的神色就知道有事,四人不约而同来到后面常喝酒密谈的雅间。
“有买卖干了,弟兄们。”王金龙压低嗓门扫了大家一眼。
“你快说啥买卖?”占魁有点急不可耐。
“大买卖!”金龙卖着关子。
“你快说呀。”占魁眼里要喷出火来了。
“你先去给我倒杯水,嗓子都要冒火了。”金龙有意要逗占魁。
“哎、哎、哎,我去倒水,我的爷!”占魁急得直甩手,无可奈何地出去沏茶倒水。
金龙喝了一杯浓浓的云南普洱茶,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来。
“你们还记得以前常来店里的野鸡岭煤窑窑主贺老六吗?”
大家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个脸色黑红、五短身材、滚圆如皮球一般的暴发户窑主贺老六来。
这主儿的岁数有小五十了,为了显摆,十个如红罗卜般粗短的手指上竟带满了金戒指、金镏子,好好的一嘴牙全敲掉了,镶上了满口的金牙;有事没事的,总爱掏出带金链子怀表装模作样的看一番,其实大家都知道他不识字,更别说表上的洋码字了;刚一入秋,就披上紫貂皮大氅满世界招摇,是这一带有名的烧包货。
他到店里来喝酒,不管有多少客人,大模大样地手一划拉:“今儿各位爷们的酒菜钱全算我账上”
于是酒客们便纷纷起身,抱拳躬身道:“谢贺爷。”
贺老六此时往往如孩童般毫不掩饰地咧嘴大笑,并且毫不在乎的摆手以示小意思无所谓,然后背着双手、踱着方步、极有身份地咳嗽一声,慢慢转进雅间。
在雅间里,贺老六也是派头十足,一个人整一桌子的菜,也不见怎么动筷子吃菜,只是一杯杯不停地喝酒,最后要一大腕炸酱面,呼噜呼噜风卷残云般倒进喉咙里,再喝碗面汤还美其名曰:溜溜缝子。
如此,一顿饭就得了。
然后走出雅间,溜达到大堂,吼一嗓子:“张掌柜的、会账。”
尽管背后大家多少都有些不待见他,但多时不来,大家还是有些想他。
“贺爷烧包是烧包,但人还是不赖!”酒客们近一段时间经常感叹道。
“他咋了吗?”占魁急得抓耳挠腮。
“贺老六其貌不扬、窝窝囊囊的样子看着挺草包,其实胆大包天,也是个他妈的真正的亡命之徒。”
王金龙呷了一口茶娓娓道来:“他以前在野鸡岭的好多煤窑都是鸡屎窑,挖不出多少煤就得重新找煤窝子,前年日本人在野鸡岭背后的猴爪崖勘探到了大矿脉,办了个军用矿,这贺老六就像苍蝇一样盯上了,他愣是在日本人的军用矿旁边偷偷地开了个小煤窑,这小子一下就发了,快两年了,这帮傻屄日本人竟一丝也没察觉!也怪这个贺老六爱烧包,被我手下几个丘八给盯上了,两个月前,终于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于是这几个丘八隔三差五就去贺老六哪儿敲竹杠,昨天又去打秋风,贺老六躲了不见,这几个丘八不甘心地在工棚里瞎转悠,结果发现两个因病躺在工棚里休息的矿工满口外地口音,仔细一打量身上的衣服,竟都穿着国军军服!几个混蛋丘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人带了回来,我一见知道有戏,赶忙喝退左右,好饭好菜招呼两人,你们猜怎么着?”
王金龙点了棵烟,长长地吸了一口,这才接着述说。
“这俩人是刚从猴爪崖日本人军用矿逃出来的国军战俘,一问才知道日本人的军用矿里干活的全是国军战俘,足有几百号人,这俩人当兵前是华山采药的药农,徒手攀援如履平地,愣是从矿井的通风竖井里攀爬了出来,出来后分不清东南西北,在山里转悠了好几天,又饿又累,结果误打误撞到贺老六的煤窑上,贺老六把他俩藏在工棚里养病休息,等养好了身子准备送他俩离开,不想被我的几个混蛋手下撞上带了回来。”
“哥哥的意思是———”继宗心里一动,问道。
“这些弟兄们都是战场上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受伤被俘的,都是些好汉子啊!我们不能眼看着他们被日本人在煤窑里折磨死,我们得想办法救他们。”
王金龙脸上浮现出一种少有的动情的神色。
张胜望着王金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滋味。
他轻轻道:“哥哥、你看这么着行不行?这俩弟兄放你哪儿也不方便,不如领到店里住下养病,然后我们再慢慢商量如何救人。”
“我看行。”占魁忙道。
“这样最好!”继宗也赞同张胜的想法。
“行、就这么着。”王金龙点点头。
当晚,王金龙领着两个着皇协军军服的人来到店里。
两人身量很高,尽管瘦骨嶙峋,但腰板挺直,一看就是老行伍,眉宇间那种镇静和满不在乎的神情,是那些历练过生死大场面的人所特有的。
两人朝继宗三人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待到落坐,看到满桌好酒好菜,两人咧嘴一笑,不等继宗哥几个相让,二人不约而同地伸手抓起桌中间大盆里的羊腿狂嚼起来,样子粗豪之极。
顷刻间,大盆里的羊肉已经告罄。
“多谢几位老哥,羊肉美的太,还有羊肉汤咧没有?如若有几方子锅盔馍揍(就)更美气咧”
年龄大一点的咽下最后一块羊肉,眼睛四处踅摸着。
满口秦地方言,虽然说话音量极高,但继宗三人也只听懂了一半。
这里只有王金龙能听懂,当年冯玉祥的西北军只招收鲁、冀、秦、豫四省子弟,王金龙久在西北军,当然很熟悉陕西方言。
王金龙看着占魁笑道:“大碗、羊肉汤、烧饼有没有?”
占魁一拍头,恍然大悟,急忙端来一盆羊肉汤、十个烧饼、两个海碗。
二人更不答话,自顾动手盛汤、泡馍,然后头扎在海碗里稀里哗啦一通海吃。
待二人将一盆汤、十个烧饼吃了个干干净净,王金龙这才用秦地方言问道:“咋个向,伙计俩,不够咧咱再上?”
“美的很、美的很,俺兄弟俩在几个老哥跟前丢人咧。”
说完两人竟有些难为情起来,跟刚才如狼似虎般的吃相判若两人。
“这有啥丢人的?你们老陕爱吃羊肉泡馍,当年在西北军中老陕们经常背着羊行军打仗,能吃能打,中原大战时,老陕们左手端羊肉泡馍,右手抡大刀片子,把老蒋的‘天下第一师’杀得闻见羊肉味就胆战心惊,溃不成军。”
“揍(就)是的、揍(就)是的,俺十七路军号称小西北军,现在还是这样子,俺们守中条山两年多,关中乡党们前线劳军送的都是整车整车的牛肉、整群整群的活羊。”
“哥俩,给咱唠唠你们守中条山的事情。”
占魁最爱听故事,急忙插话。
一听让讲十七路军守中条山的战事,两个老陕眼里直放光。
年轻的抢先说道:“俺十七路军守中条那是一点嘛达都没有的,都说日本人铁头铜沟子(屁股),凶得不得了,毬!他们不就是仗着飞机、大炮、铁甲车厉害吗?打起白刃战,日本人连边都沾不上。”
“嘿嘿”年长的笑着说道:“不是吹牛呢,俺们西安警备团过黄河以后划归赵师长指挥,日军两个大队集团冲锋攻击我们阵地,俺们一枪不放,等他们快冲倒到跟前,俺周团座命令号兵吹攻击号,全团官兵清一色精着身子、抡着大刀冲出战壕,一个逆袭,杀得小日本哭爹喊娘,嘁哩喀喳一个不剩。”
年轻的笑着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