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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在安新县化身为李离爷爷十余年的王府家臣颤巍巍的拉住陆容之手,一张老脸上的满是欣慰之笑:“燕敕军老卒李峰山参见世子殿下,亏得殿下挂心,老朽都好,都好。”
陆容眼中模糊一片,如同犯错的孩子一般深深低头:“我对不起李爷,我把梨子弄丢了。”
李峰山也是老泪纵横,有些逾了规矩般的拍了拍陆容肩膀,强笑着安慰道:“亏的殿下还记得与李离一起长大的情谊,李离没丢,容哥你放心。”
一句容哥,就像小时陆容梨子两个小哥俩相互搀扶着满身血污的得胜而回,李爷安慰自惭形秽的陆容那般亲切。
“可是德叔他……”
陆容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又极速的抬手抹去。
入手一片凉。
李峰山轻轻的将陆容护在胸前,不让这位身份尊贵的世子殿下在幽州军民前露出一点感情破绽,轻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殿下别太伤感,德叔在天之灵见殿下此行秦州,也定然会瞑目九泉了。”
陆容努力的点点头,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握住腰间屠苏,越发的用力。
长风起,吹起陆容长发,仿佛德叔轻抚一般。
陆容强忍住泪,平复了心情,转头冲雄壮男子深深作揖:“姚帅。”
正是燕敕军中少壮将领中最拔尖的那位将军沉声道:“姚可期参见世子殿下。”
自从阳原一面之后,陆容此行秦州每每谈起幽州边关之事,总绕不开这位被号称“燕军可期步战无敌”的无双猛将,这位极有可能在刘轩溪隐退之后接任步兵总帅的实权大将不同于陆渐一派的激进主张以收复大同府为志,贫贱行伍出身的他更多的是站队于对他有知遇之恩的状元王玄策,当初陆容和吴背有过一番稍显放肆且不为人知的密谈,吴背就曾明确指出若以后陆容接替王位,燕敕军军政大权以及幽州都护府副都护的位置非姚可期之外不做二选。陆容其实也对姚可期颇有好感,当初在阳原陆容范姜二人与军官一番误会被诬陷成北蛮蛮子,千钧一发之际便是他先接范姜一剑,再还陆容清白,他到现在还记得姚可期肃然接过陆容千辛万苦带回来的老山营军旗,使劲拍了陆容胸口两下说出的那句让他泪流满面的话“有你在则老山营尚在”。
现在物是人非,当初那个落拓而逃的小兵癞子现在已是贵不可言的燕敕王世子,姚可期也从阳原防务抽身而出继续统兵拱卫宣府阵地,两位能决定燕敕军未来走向的人此时在燕京城外再次相见,陆容更多的是心存敬畏感激,丝毫没有因为自身尊贵一步登天后的盛气凌人。
一番客气之后,陆容不再上马而行,而是由姚可期和李峰山陪着,一路相谈甚欢行向那座如占地高耸如幽州脊骨般的燕敕王府。
吴背随后而行,陈梯坐于车内不声不响。
乔唯一介平民在这样的情境下是没有说话的地位的,一脸淡然的她只随陆容身后堪堪行进了不远之后便向吴背告辞离去,两伙人在一个路口终于分道扬镳,人声鼎沸中,乔唯目光点点看向那位如众星捧月般的世子殿下,却被燕京城密集的人流将她目光隔开。
一片“世子殿下”唱声四起,不知是谁起头,城中百姓扶拜而迎。
“该走了小姐。”翠娟轻轻言道。
乔唯缓缓点头,渐行渐远,只是不觉有种恍然若失涌上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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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回府
燕敕王府中门大开,人头攒动,一场尴尬异常又符合情理之中的父子相见就在这座王朝东北军政中枢正门内发生了。
一声语调不咸不淡却又有千滋百味蕴含其中的“爹”和一句包含情感真情流露的“我儿”,若让外人听来的确就如流落世间的私生子初次认做生父那般让人浑身发酸。
只是两位当事人都心知肚明,戏要做全套,哪怕是在这上下一言的燕敕王府。
可感情却是怎么也假装不出来。
尤其是那样复杂交错的感情。
陆容看着眼前这位王朝国之柱石,眼望着他那副和自己略有几分相似的苍老面庞,一路行来幻想过无数次的重逢场景和心中那些矛盾情感都抛到脑后,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和荒谬感。
这位年过半百两鬓雪白的硕壮老人他何止是见过一次?
当初在安新县除去李爷李离一家陆容极少有说得上话的邻居朋友,人口不多的安新县对待无父无母霸道难缠的陆容李离就似陈梯在李家村般的境地,人人恐避之不急惹事上身,当着面假笑背地里戳脊梁骨的事嫉恶如仇的县民们没少做,唯独县城北门口那一家时而开张时而打烊的酒铺老板对陆容却异常的慈眉善目。
德叔不饮酒,只有李爷好喝两口,每每做上一点下酒好菜都要陆容梨子去帮他打上一斤那酒铺闻名的黄醅酒。刚开始陆容嫌远不愿跑腿,总是舍远求近随便买一点了事,却都被李爷喝出滋味不对来。后来去习惯了也渐渐被酒铺老板那和善的目光和亲切的微笑所感,那低矮的酒铺棚子好像陆容李离在城里另一个根据地一般,让他感觉到了除去家里以外不曾有过的温暖和安定。
便是在那里,年少的陆容第一次知道原来酒这种东西入喉辛辣腹中却暖。
也是在哪里,懵懂的陆容知道了许多王先生不曾讲不曾说过的五彩世界。
现在想想真的是……
陆容真的有种再世为人的奇妙感觉。
怪不得那位腿微瘸、背微躬的和善老人总是说陆容像他远在他乡的儿子。
怪不得经常那座打烊歇业的酒铺却巧合到陆容每一次来打酒都刚刚开张。
原来这位唯一一个与自己有血脉关系的亲人,从来都不曾忘记过自己。
他突然感觉有股滑稽的满足感。
这种感觉真的是……太他娘的荒谬了。
陆容想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
陆远哈哈大笑,仿佛都笑出了眼泪,这位比起年轻时的杀伐果决勇猛无畏依然丝毫不让的老人此时却言语迟钝到只有不停的重复着“回来就好”。
苍老斑驳的一双手紧紧的抓住陆容之手,仿佛一松开便再也抓不到一般用力。
王玄策还是淡淡无言,却压抑不住满脸的欣慰。
可王府中只见过王玄策淡然自若的下人们,却看得出这位简斋先生内心中的巨大波动起伏。
甚至连扶起对自己依照弟子之礼三叩首的世子殿下这样最基本的礼数都差点忘记了。
忙里忙外的管家陆贾早已不再进进出出,只是垂手站在一旁,肆意的笑。
他已经不记得大将军上次如此高兴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好像自从两位世子殿下战死沙场之后,这位垂老之人便只剩下了淡笑假笑与冷笑。
而今天,偌大的燕敕王府到处都听得到老人畅怀的放声大笑。
陈梯下车进来了。
气氛终于正常了些。
陆远的手还没放开,只是朝这位号称“梯愚入圣”的邋遢老头深深鞠一大躬。
王朝之中能当得起陆远此礼的,恐怕只有天京城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和他寥寥无几的枕边人了。
“陆远谢先生护我儿周全!”
一声拜谢发自肺腑。
王玄策深躬不起。
陆容深躬不起。
一众管家婢女不明所以,只跟着大将军跪倒一地。
邋遢老头皱着眉一脸不耐,可看着这鸦雀无声异常恭敬的满堂之礼,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没说出口。
“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
老头妥协般的长出一口气,语调十分的别扭。
陆远朗声大笑:“这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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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天下间最重的礼便是一顿饭。
丧嫁要用饭,寿诞要用饭,迁迎要用饭,出仕入仕也要用饭。
更何况这是燕敕王父子相认之后的第一顿饭。
相比略无滋味的面见礼,这桌饭简直可用水陆盛宴来形容。
一道道陆容叫的出叫不出名字的珍馐美馔被婢女端上来,摆满了整整一张十人同坐的大桌子。
可围坐的却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人。
陆远,陆容,王玄策,李峰山。
真正的家常便饭。
方才见礼之时还淡然自若畅怀大笑的大将军,看着这满堂喜庆,却突如其来的泪眼婆娑。
陆容知道,这位独自肩抗王朝东北一角的硕壮老人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和睦的和自己儿孙共坐一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