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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层的阁楼之下。
闻香阁耸立如剑,直插云霄,乃是一座单独的立体式阁楼,下面基座宽大,面向四方开口,第一层是正方形;第二层是折角十字形,悬空抱厦;第三层为单檐歇山顶式,四面辅以围廊,乃是明代典型的独立阁楼建筑。阁楼上悬挂着彩灯,在夜空中璀璨生辉,加之花树掩映,曲径幽深,更使得闻香阁蔚然壮观,自成格局,不愧有苏州第一名楼之誉。
孙越陵躲在花树当中朝着阁楼望去,只见阁楼第一层里人头攒动,来去纷纷,却都是一些丫鬟和小厮之流,刘德喜和钟不离并未在内。想来这些人只是负责茶水点心的供应,谈判的地点并不是这里,而是在阁楼之上。
这又岂会难得到他。孙越陵跃上老树,伸足在枝干上一撑,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射向阁楼,一下便攀附在了阁楼二层的檐角之上,借着灯火光亮朝里面一看,却吃了一惊。只见宽敞的二层楼中设了四张椅子分列两旁,每张椅子上都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而坐的那两个人他看不清楚面貌,可面对着他而坐的那两人中的其中一个分明就是戚辽,另外一人却不认识。
偌大的阁楼中,只有这四人怡然对坐,喝着小厮们奉送上来的香茗,却都没有说话,气氛显得有些诡异。刘德喜和钟不离也不在这里,如此看来他们势必在阁楼三层商谈,二层中这对坐的四人便是他们分别带来的人手,只是碍于某些原因并没有登上第三层,而是坐在这里等候。
孙越陵功运全身,收敛气息,再次纵身而起,悄无声息地隐藏在三层阁楼檐角不被光亮所照射的暗影处,探出头来,功聚耳目,朝着里面望去。
果然,刘德喜和钟不离正坐在软椅上,隔桌相对。而桌子的另一边则坐着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人,神态优雅,想必就是那个织造局的太监李实。
出乎意外的是,三人都没有说话,而是都把目光看向了与孙越陵相对的前方。孙越陵顺着他们的眼光看去,只见阁楼尽处的屏风下,有一名女伶正舞袖翩翩,碎步摇曳,正是映荷轩的凤离姑娘。
也不知道凤离正在表演昆曲中的哪个剧目,但见青衣水袖翻滚之间,一把婉转悦耳的歌声便传入耳中,让人听得如痴如醉。纵然孙越陵不懂音律,也不由被这悠长深情的声调给吸引,差点忘了自己身处何境。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声若黄鹂,莺莺燕燕,配着阁中佳人的曼妙身姿,让人欲罢不能。由于孙越陵身在檐上,看得反而不是那么真切,倒显现出一种独特的朦胧之感来,恍若凌波仙子在仙境起舞,一切既玄妙又超然,仿佛已置身九霄云外,星河云图之中。
耳中只听得凤离继续吟唱道:“原来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好曲,好调!”阁楼中,李实带头喝起彩来。
“想不到李公也好上了这等曲目,真是让人颇为意外。”说话的刘德喜,当年在宫中时,他与李实一同伺候在魏忠贤身侧,岂料魏忠贤一句话便将李实调来这江南繁华之地享福,让他心中腹诽不已,但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李实摇头叹道:“自打来到江南之后,我便迷上了这水墨云腔,可让刘公见笑了。”顿了顿,续道,“这昆曲不比其他曲目,非要博得满场喝彩不可。此等曲目,只要三、五人,把盏围坐,便是别有一番风味;哪怕就是一人独赏,也是赏心悦目。所以,此番邀得二位同来,便是让二位临赏一番,看这味道如何?”
钟不离笑道:“李公情怀雅致,不落尘俗,这一点在下倒是十分佩服。”
“哪里,哪里!”李实摆手道,“闲来无聊,也多亏有这戏曲为伴,才得以舒心遣怀。二位平日里都是大忙人,事务缠身,日理万机。今日能够抽出时间来陪在下看一出戏,这是在下的荣幸啊!”
这一番话说完,三人同时一笑,尽管笑的各有不同,心中想法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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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讯号
孙越陵暗想,这李实倒是好兴致,竟然撺掇着刘德喜和钟不离与他一同看戏,真是心思巧妙――本来双方间剑拔弩张的谈判竟然变成了轻松惬意的品茗观戏,从这一点来看,这个李实为了营造出缓和的对谈气氛,委实是下了一番苦心。
只是不知道刘、钟二人会否领他这个情,双方达成一致。
阁楼中三人各自品茗,片刻之后,李实打破沉默,对着钟不离道:“钟会主,听说最近金陵会和官府衙门起了点小冲突,未知是何因由,可否说与我知晓?”
终于说到正题了,孙越陵不由竖起了耳朵,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江南的雨下的快也收的快,此时,下了小半天的微雨已然停住,整个阁楼院墙内弥散着雨后的清新空气,薄薄水气笼罩在花树之间,更是让人心旷神怡。但孙越陵没有欣赏雨后美景的心思,在他功聚耳目之下,阁楼中的话语一字不差地传入耳中。
钟不离洒然一笑,道:“让李公费心了,事情是这么回事。巡抚衙门奉了上命,要查封江南的书院,我金陵会所属的鹤山书院恰好正在其中。毛大人和王大人率领衙门差役前来查封鹤山书院的时候,由于犬子钟晏松不知内情,不明原由,一时冲动之下竟然率领会中兄弟与官差作对,导致双方发生了一些不必要的冲突。”清咳了一声,继续说道,“事发之后,犬子和鹤山书院的一些学生被巡抚衙门所缉捕,关入了大牢之中。其实,他们这些人也只是一时激愤之下才冲撞官府,并不是真的想要与官府作对,只是大错已经铸成,他们就算是心中悔恨也为时已晚,无法回头了……”
“原来是这样啊!”李实转过头来,对着刘德喜笑道,“刘公,你也听到了,金陵会的这些人也只是激于一时之气才冲撞了衙门官差,他们都是一些年轻的学生、刚入行的商贩,又哪里会真心跟官府为敌呢?此刻他们心中肯定充满悔恨,悔不当初。此事还望刘公仔细查明原委,看在他们年少无知的份上,从轻发落了吧?”
刘德喜径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李公,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金陵会带头闹事,阻扰官府办差,这可是证据确凿,百目共睹的事情。况且他们行为恶劣,打伤官差十数人也是不争的事实,怎么你身为朝廷要员,反倒帮着江湖市井中人说起话来?”
此话一出,钟不离脸色顿时变作铁青,冷冷一言不发。
李实陪着笑,劝道:“刘公,他们这不也是出于一时义愤吗?你也知道,这些个书生学子们,最注重的就是圣人之言、孔孟之道,如今他们赖以为信仰的书院被封,自然是心生怨懑,难以自制。人在激愤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刘公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再计较这许多了!”
刘德喜轻声嗤笑,油然道:“李公,非是我不欲相帮,而是此事乃是由巡抚衙门毛中丞一手负责,我也只是一个敲边鼓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孙越陵听到这里心中暗自冷笑,这个刘德喜真是做作,明摆着不愿为金陵会等人脱罪,却说什么此事乃是毛一鹭全权负责,跟他没有丝毫关系。
钟不离终于不再沉默,转向刘德喜道:“刘公,此事虽是毛大人全权负责,但您可是钦差大人,代朝廷决断,莫说是毛一鹭,恐怕就是南京政事堂的六部大人们,也得看您的脸色、听您的吩咐行事吧?您如今在江南可是一言九鼎,分量极重,有什么事是您办不成的?”事到如今,他也不介意放低姿态劝说刘德喜一回,反正自己也留有后招,也许这番劝说能够令他回转心意也未可知。
刘德喜哈哈大笑,道:“钟会主说的真是动听,老朽一介宦人,官低职微,哪有如此本事。倒是你金陵会财力雄厚,势力庞大,笼络了江南大批官员,就连内宫织造局也沦为了你金陵会的门下说客了!”
这一番话却将李实也绕了进去,李实闻言不由心中一凛,不是滋味。
刘德喜的这一番话可谓是毒辣之极,不仅不给钟不离丝毫面子,顺带着还讽刺了李实一把,暗指李实贪图富贵,禁受不住金陵会的腐蚀拉拢,织造局衙门已经沦为了金陵会的附属帮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