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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焰频频点头,“《周易》卦象云,‘大往小来’,‘天地不交,否。’‘小往大来’,‘天地交,泰。’绝境中有生机,否极则泰来,司马所言实是有理!”
班超接着道,“鹫巢为坚固要塞,依山而建,有重兵固守。而隐伏在宁弥城之张望率龟兹五百骑扎营宁弥城外沙漠旷野之上,无险可守。按常理度之,以吾汉使团之战力,定然会远离鹫巢而取道拘弥国,袭击宁弥城外之张望所部。可这正是呼衍獗、焉渑厉害之处,宁弥城便是一个陷阱,在静待吾去跳呢!”
说到这里,班超故意顿了一下,而抬头看着三将。淳于蓟、胡焰、蒙榆都是久经战阵之辈,闻言便恍然大悟!
胡焰接着道,“张望足智多谋之辈,吾使团三十余骑想在短时间内一口气吃掉严阵以待五百劲骑,既不可能更易被其咬住。相反,鹫巢位于险绝之地,易守难攻,想强攻取鹫巢则难于上青天。但恰恰是易守难攻,且重兵驻守,便以为汉使团无论如何也不会走鹫巢这条道,这——便是呼衍獗整个于阗棋局之最大漏洞!”
“妙——妙棋——”蒙榆欣喜地叫道,“越是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守军就越易轻敌,攻击鹫巢必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淳于蓟则冷静地补充道,“鹫巢位于两山之间,汉使团如夜间能隐蔽潜入,定能出守军意料之外而一举击溃之。鹫巢又位于于阗河边荒僻之地,离西城数百里,离龟兹国南城千余里,只能通过驿吏联络。驿道切断后,这便是三百孤军。退一万步说,即便袭击鹫巢不成,沙漠上地域广阔,汉使团既可向东退回精绝城,或可向西进入皮山城,回寰余地极大!”
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夜晚,挡在汉使团前方的迷雾已经消散,四将心想一处,再无异议。班超起身揉揉酸胀的腰部,挥手轰然推开屋门,只见一轮朝日正从东方冉冉升起!
此时的室外,周令、肖初月与田虑、华涂、梁宝麟与全体刑卒都不约而同地立在院中,露水已经打湿了众将身上的襦衣。西进面临重重风险,生死存亡之时,没人能睡得着,他们其实一直在室外陪着。见班超与三将推门而出,从班超脸色众将已经知道答案,梁宝麟嘴中还是淡淡地问,“鹫巢?”
此时恰好天空传来一声大雕的哨音,胡焰轻轻地对梁宝麟与众将点点头。班超抬头仰望蓝天,大张着嘴巴,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只见朝霞中一只大雕正舒展开庞大的翅膀,迎着晨风在蓝天上盘旋着、翱翔着,傲视着苍茫大漠!
众将并肩伫立在馆舍院中,一齐抬首遥望蓝天,梁宝麟嘴中轻轻道,“吾等也想了一夜,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惟有鹫巢!”
馆舍早已经准备好了朝食,但整个汉使团却无一人有心思进食,众将和刑卒们都神情凛然地聚集到班超、淳于蓟身边。日旸儿已经照亮这座黄色的沙漠小城,班超挥手令众将和刑卒们进屋,等众将在堂下按序站好,淳于蓟背着手开门见山地道:
“为破于阗迷局,司马夤畏长考后定下妙策,即挟汉军白山大胜兵威,兵行险道出鹫巢,再以汉使团雷霆战力和夺人之势出西城,进而镇服于阗。驼队明留馆舍休整,暗夜悄然离且末,经凯度多州(注:精绝国并入鄯善国后称凯度多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取鹫巢。此计可使广德知吾经营于阗国之决心,断彼取巧之念,进而震慑于阗国众官、贵族、吏民,还可向呼衍獗展示吾昆仑般意志,可谓一石三鸟!”
众将都听明白了,这不是帐议,淳于蓟这是在宣布班超的决定!
“轻军疾进,骤灭鹫巢,其势迅电不及瞑目,必出呼衍獗意料之外,彼必不能御之。真正危险者,是镇服于阗之后也。石亀将莎车国大军在西,虎视眈眈。张望将五百骑据宁弥,其欲逐逐。呼衍獗将四国联军即将南下,蠢蠢欲动。西城之内,还有屈绝贤二百余骑,会对吾随时发难!”
大敌当前,班超、淳于蓟没有保留,淳于蓟道出了汉使团当前面临的艰难处境和最大危机,令众将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以三十余骑袭击据守坚垒的三百龟兹劲骑已经难于上青天,而汉使团一旦进入于阗国西城,呼衍獗与石亀必闻风而动。试想,三军三面夹击兵临西城之下,汉使团孤身远来,能指望用于阗国国兵对抗石亀与呼衍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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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老谋深算
局势的严峻超乎众将想象,可班超、淳于蓟、胡焰、蒙榆心意已决。见众将提不出反对意见,淳于蓟又道,“自出西域起,别部何曾畏难哉?今石亀、呼衍獗、张望麇聚,吾使团更当一往无前。当年吾离开楚地时,师父曾嘱吾,大丈夫立于危地,当效淮阴侯置之死地而后生,方显英雄本色。绝境中之生者,是为侠之大也!”
谁都知道淳于蓟的师父是世外高人,他的话虽然说得有点绕,但主将、副将分明心意已决。这便是别部的传统,生死存亡关头,只要班超、淳于蓟心意已决,众将便会万众一心,杀敌争先!
大计既定,胡焰对众将部署道,“正是夏日戈壁最热时节,汉使团尚在且末,没人会想到吾使团敢凭三十骑去袭鹫巢,此即是吾绝境中之生机。战机已现,使团至凯度多州后,暗备所需之物,化身商队,悄然进入沙漠。秘袭黑沙城、圆沙城后,留丘庶辎重队暂守圆沙城。汉使团自商道公开西进,灭鹫巢后循河北上,直下于阗!”
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汉子,这确实是“绝境中之生机”,定然出呼衍獗意料之外。虽然过于冒险,可还能有更好的办法么。大使、副使已深思熟虑,大计已定,战机稍纵即逝,众将无人再争论。胡焰迅速分派众人,各依计而行。
于是,关系全局成败的袭取鹫巢军事行动迅速隐秘展开!
帐议后,班超悄然召见陀田与循玉,命其部署兵马,封闭馆舍,每日至馆舍看望“使团”,每晚必在馆舍内鼓乐大宴,做出使团仍留在且末城的假象。班超严令,“十天,最少十天内,务要让北匈奴、于阗斥侯相信,汉使团畏惧酷暑,躲在馆舍内不出!”
“末将遵令!”循玉却答非所问地禀报道,“禀报大使,拘愚城酋长女纪蒿,欲带着十四女娃来且末城追随使团,大使见还是不见?”
纪蒿有恩于使团,且身怀奇才,汉使团确实需要这样的人。班超虽虽面色轻松地看着他,其实心里想起小鱼儿的举荐,他已在犹豫是否要允其现在即加入汉使团。一边的淳于蓟怕班超心一软便带上个女子,便对循玉怒形于色,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后面的行程可是刀山火海啊,因此嘴上赶紧斥责道,“勿泄吾使团行踪,不见!”
循玉撞上了枪口,副使大怒,吓得躬身再不敢多言,班超嘴唇微微动了动,也只得也将这心思暂且放下!
……
所谓不怕贼偷最怕贼惦记,此言不虚。班超是窦融与左车的传人,自出道以来用兵从来不循常理。汉使团远在且未城,离于阗国的鹫巢还有千几百里呢,班超手中那柄锋利的长矟已悄然指向了于阗国最坚固的河畔要塞鹫巢!
此时远在一千四五百里外的于阗国王治西城,王宫大殿之上廷议正在进行着。国王广德与王妃南耶、大将军呈于霸、国相私来比、辅国侯尉迟仁、大都尉休莫广鵛、国师嘟哮郅等大臣和贵族们,刚听了探马从鄯善国且未州传来的消息,即“班超已经率汉使团顺利进入且末州”。廷议已经进行一会了,堂下的众臣已一一进言,可国王广德如热锅上的蚂蚁,在王宫内大殿上的王座前,背着手来来回回地走着。
王座前的四个木头冰盘内,八块方形的巨大冰块正在慢慢融化,使大堂内气温宜人,可广德却汗湿绸襦!
自呼衍獗、石亀率莎车、焉耆、龟兹联军击破西城、于阗国归附北匈奴起,这几年曾经富庶的于阗绿洲,已经一片萧索。今年西域各国风调雨顺,连于阗绿洲边的皮山州、拘弥国都雨水充沛,但上天仿佛在惩罚于阗人,自春天开始,春旱、夏旱相连,天未下一滴雨,只有白玉河(注:即今玉龙喀什河)和墨玉河(注:即今喀拉喀什河)两岸,靠奴隶、徒附们肩担手提浇水,栗米有收成,绿洲其余地方大旱肆虐,土地龟裂,赤地千里,饿殍遍地。
从前汉初尉迟氏在于阗绿洲立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