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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贵妇髻上只插了一把簪子,孤零零躺在黑白发云间,却显得文文素素,她招呼了车夫将碗递回去,而后才探出去看外头的风貌人情。
徐徐的颔首着,或许是重返京师的心情上佳,所以即便晒在这三伏天下,但脸上依旧能展露出和蔼的笑来。
派发凉饮的行径多少赢回了些百姓的心,所以他们收起了念碎,把劲头放在疏通人流上,很快,这堵塞成团的场面就瓦解了。
车马秩序流通。
而同样,被耽搁在里头的给事中刘拯也终于可以动身了,他骂了苏进几句,对于这种花头心思贼多的人,他们这些卫道老儒是决然看不惯的,车辕前头车夫也顺着他道。
“这苏氏小贩胆大妄为,扰乱京师治安,实非良善之民,老爷何不拿他个扰民之罪?”
“少予我多事。”刘拯板着个脸,他赶着赴约,可没心思与这些小商户计较。车夫也是悻悻的正要挥鞭,不过就这时候,戏台上忽然乍起响亮的锣鼓笙箫,一时间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车夫滞下了皮鞭。路上的行人也都被乐声吸引回目光。
那红缎彩栏上,又一幕谢下,戏子们齐齐的上台,有人敲鼓,有人把琴。有人跳大仙,有人敞肚皮,底下也起来呼应声。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前晚上在春台班我听得就是这个,你不知道有多耐听~~”
“啊?”旁边的友人被硬生生的拽回来,原本并不请愿的表情走不过三盏茶就变了。
这激情昂扬的琴箫乐声实在太抓耳朵了。
刘拯皱着眉头从车帘缝中看,这调子一听就知道是靡靡之音。再一看那些又唱又跳的戏子,更是觉得难登大雅,他赶紧催了车夫走。
“走啊走啊走,好汉跟我一起走~~”戏台上飘来。
“走遍了青山人未老,少年壮志不言愁……”
车夫愣下了缰绳,对面而来的那驾红樱马车上的车夫也同样握松了缰绳。他回头问车里,里头的女娘子给了他一记噤声,淡薄的黛眉微微蹙着。
这是哪个调子……
“莫要莫回首,管他黄鹤去何楼。”
“黄粱一梦,风云再变,洒向人间是缘由。”
……
她最后只能摇头而笑的看向身边的贵妇,结果同样只能得到含笑摇头的反馈。所以也就不去想了,继续听着个中的微妙。
“共饮一杯酒,人间本来情难求。”
“相思啊难了,豪情再现,乱云飞渡仍闲游。”
这唱词字字铿锵、句句砸金,那种韵律感让众人不禁沉浸其间。上回听过的一个劲儿的给身边推销,涨红了脸,以此来反证自己的审美观。喝着绿豆汤的直接就是咕噜一碗下肚,含糊着“共饮一杯酒”,湿了衣襟反觉得豪爽。台上的铁拐李系下腰间的酒葫芦来敬。而后哈哈大笑地洒下一瓢来,在这酷暑天下,就像是往火上浇了把油,顷刻间就把台下的情绪点燃了,他们都把碗里的凉饮当酒来喝。有个玩亢奋的大汉还端了碗闹着要上台一起唱,结果被轰了下来,台下哄然大笑,远远望去,当真有几分恣意人生的潇洒,就是那些平时拘谨的人也端了碗在人群里走啊走的碰杯哼唱。
“划一扁舟,谁愿与我共逍游。”
“天若有情天亦老,不如与天竞自由~~”
乐声一个高调起来,琴瑟共鸣,横街前后的几个戏台也是此下共唱,相国寺前、南讲堂后、春明坊里,皆是琴瑟笙箫,参差不齐的嘌唱声,不论是否在调,但都是用了力气在唱、在笑,有些衣衫袒露的甚至喝的走起了外八字。
撷芳楼前,同样是架设着这种彩幡戏台,歌声出来,被人群行人放大了一圈,飘的就更远了,街尾的小摊小贩伸长了脖子在望、在听,见戏台前那群扭屁股转腰的粗布麻葛。
“有这么好玩吗?”
他磨砂着蕉叶扇柄,或多或少也是有些心痒痒,酒楼门口跑出来俩小厮探情况,老鸨插着腰也跟出来,骂了几句,因为大堂里的酒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嘌唱声惊扰了,就连最漂亮的艳姐儿也收不回他们的心。
“怎么回事?”老鸨铁青着脸。
“应该是岔口那戏台在唱,不过后面的翰林巷也有声音传过来。”
有些“四面楚歌”的味道。京师的酒楼在今天都遇上了相同的尴尬,越来越多的士子衙内被吸引了出去,小酒楼直接就人空了。
那朗朗上口的调子,那快意人生的曲词,说是这个年代的口水歌是也一点不为过的。
封宜奴倚着窗沿在笑,她从顶楼西窗眺望过去,那十字街口的嘈杂场面尽数落入眼底,而且由于眼尖,还碰巧看到一个坦胸露肚的醉汉醉醺醺的从戏台后面出来,手里还垫着串钱,她看的实在有趣,便也顾不得身后正拍桌摔椅的老鸨姚氏、就这么咯咯的轻笑起来。
姚氏奇了,“我说乖女儿,妈妈都气成这样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旁边的丫鬟也是不解,唯有这淡妆薄粉的名妓眸子清明。
握紧了窗沿槛,凉滑的纱袖皱在她手心,那充斥着鼓点与琴瑟的乐声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的徘徊,许久,才抿了抿嘴似得放松下来。
真好。
……
“划一扁舟。任我去遨游,逍啊逍哈遥~~遥天地与我竞自由。”
“共饮一杯酒,人间本来情难求~~”
曲到尾末,这风风火火的态势才渐渐降温,耍够的行人开始从里头出来。并且推动着人流往东面踊路街而去,而那堵在横街中间的红樱马车这时候也可以动了,车夫招呼了里面的老夫人。
“夫人,可以走了。”
车厢里头的母女俩刚让他打听到了苏进这么个人物,一时间对于这突然冒出来的人物极有兴趣,当做闲话聊着。待听到外边的话,女子揭开帘子望了望,复而颔首放下。
“走吧。”
天若有情天亦老,呵,倒也是个儒商。
回过头。
“娘,来时可是给大伯信了?”
“刚一进城就让邢老爹去捎了。现在是担心仍儿那孩子,热寒刚退就撒出去野,也是你爹太惯着。”
旁边咯咯的笑了,“早年不是找了术士算了,女儿可记得那晚上又是放火又是念经的,生怕仍儿福寿孱弱……”
笑声慢慢随着马车远去,两旁的屋宇建瓴也一一往后倒去。
……
……
撷芳楼里。气坏了的老鸨姚氏插着桶腰满廊道的踱步,每踱一下一个声,萧条了一月的生意才刚有起色,没想到就被苏进截杀了,真是把地板当他脸踩了,旁边经过的丫鬟不敢惹,都是低着头走过,待到她踱到二楼廊道的一小雅间时,里头刚出来的一丫鬟和她撞了个正着。
“哎哟,你这死丫头。走路不看啊!”
“妈妈,里面是……”那丫鬟的话到一半就不必再说下去了,老鸨已经看到里头雅座上的四位,以她的眼力劲儿当然明白,悻悻致歉离开。还帮着将隔扇带上。
“吱呀~~”的一声,将里外隔开。
风帘珠幕里,紫檀烟在婀娜,予人些镇定氛围。
蔡京和给事中刘拯坐圆桌前吃酒,桌上只摆了冷元、梅酒等消暑品,另外两位是户部的杜濂,以及吏部的陆佃,可以说都是韩系一派的。近来皇帝守丧卸政,朝事纷乱,他们这些身在其中的大臣也是闹心的很,所以隔三差五就会坐一起说说。
西侧的窗子此时是洞开着,外面的那些喧闹声依稀还能传上来,最晚坐下的刘拯听着不舒服,他放下茶,但想了想、又端了起来……懒的提了。与旁边杜濂几人寒暄了阵儿后,就转入了对时下几件重事的探讨。江淮的水涝、西北因章楶病故而起的隐乱,还有林林总总的漕运官司案事,似乎都挤在了这个令人烦躁的炎夏。
身形略丰的户部侍郎杜濂在冷笑着,“都是些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货色,也不看看形势,就一份份的扎子递过来,当真把国库当做他们后花园了。”
年近六旬的老吏部陆佃就稳重些,捋着须,“官家一心守丧,意志消沉,隔壁趁此间卖露手脚的意思谁都明白,不过如此操之过急,就怕又陷入元祐死局,反正老朽是不想再这般大动干戈了。”
刘拯微微颔首,他是门下实际负责人,面对曾布一系来势汹汹的攻伐文章,他多少也有些压不住了,要不是身后这一竿子的老臣支持,恐怕早就缴械通过了。
“我们汉人自古以来都讲究个留余。”
这话是蔡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