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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做得很好。”
欢颜微愣,轻轻摇头:“其实不好,我一直想将它交到更适合的人手上,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小师父,如今我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你既然还有闲心看账簿,想来是有些空闲的。唔,既是这样,在我找到那个人之前,你先替我管一管如何?”
他的掌心上是青玄令牌,而青玄令牌上,叠着她的手。
她说希望他能替她管一管,面上像是寻他帮忙,实际上……
即墨清轻笑一声。
“欢颜,我……”
“小师父,我以前说过要养你的,你也曾答应过。话本里总说人是会变的,我也觉得大概是这样。那你呢,你也会变吗?如今的你还愿意让我养吗?”欢颜眼珠一转,“那不止是要做事的,也是我的全部身家,不会让你亏很多的。至少,至少……至少那令牌在你手上一日,我便没有办法离开你,毕竟我还是林家堡堡主,还是堡中之人,许多东西我都还得看着。”
像是看出了他推拒的意图,她于是截断他的话。没有多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弯弯绕绕,没有什么委婉的言辞。这样的话,如若说得直接,很容易让人尴尬。可她说得简单,眼神明澈,眉眼弯弯直接暖到人的心里。
于是即墨清的手动了一下,在他意识之外跳动的一小下。
低眼,轻叹,收拢掌心,眼神柔软到不可思议。
即墨清从来站在前边,不论是什么意义上,他总站在前边。大抵是因为站得太前,便总没有与他比肩的人。久了,也就习惯了一个人。
他知道她是想帮他,可对于帮助,他的习惯是不接受。
接受了一次,便需还一次,受到的帮助越大,代价也就越大。
可她不一样。她总是不一样的。
即墨清喜欢玉质的东西,因即墨昆留下不多的遗物里,伴随他最久的便是一枚玉指环。是以,他总觉得那种东西给人能带给人温暖。如今看着,果然是这样。
待得再次抬起眼帘的时候,他一句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拾了下去。
对着她,他也没有说什么太多的话,只轻轻应了一个字:“好。”
“那你接受了?”欢颜眨眨眼。
“嗯。”
那样**的一个人,这一次却选择了依赖,真是叫人难以置信。
可若对象是她,又似乎理所应当得很。
对啊,因为是她。
………………………………
第二百零五章:泰山其颓
大覃四十四年末,初九,冬至。
常言阴极之至,阳气始生,这一天是阴阳转换的关键日子。而阳代天,天为天家,是以,皇家对这个日子最为重视,民间也有个说法,叫做“冬至大如年”。
如此说来,这真是个吉日。
从前的冬至都是很热闹的,可今年不大寻常,注定不同以往。今时覃内举国动荡,乱世将倾,这样讲来,皇宫里没有宫宴市井里没有欢声,好像也是正常的情况。
朱门深掩甬道长,薄雪落落目苍茫。
在少为人知的深宫之内,金殿里边,有一个老者蜷在地上。他一身衣袍脏污,勉强能看得出是黄色,金龙残碎,祥云染灰,玄纹被蹭得有些破了。这身金贵的衣服,现下却如同它的主人一样狼狈。如今天寒地冻,稍稍富贵的人家都裹着裘衣锦袍,可他却是仅着单衣,身上盖着的也不过一条薄毯而已。
殿内极空极大,火盆却只燃了一个,里边的炭火明明灭灭,几乎不具取暖作用。
老者的头发花白,双眼浑浊,皮肤被冻得青紫,手脚干裂到出血。
很难相信,他是皇帝,还未下位。
眼睛半眯着,要闭不闭,老者奄奄窝在那儿,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可忽然冷风吹来,将那薄毯掀开个角,周遭愈发寒冷,冻人得很,他的眼皮就这样慢慢合上……
恰时,火盆里迸出点星子在他的脸上,似乎是被灼痛了,老者的眼皮一颤,吊着口气睁开,那半睁的眼底难得浮现几分清明颜色。
眼珠极缓地转了一轮,过了好半天,又转一轮。
木偶一样,机械死板,没有半点生气。
他在看这个地方。
呆了大半辈子,争了大半辈子,算了大半辈子,唯一的目标就是留下来,留在这个地方。却是今日才发现,这个耗了他大半辈子的地方,也不过就是间屋子。说什么至高之位,还不是寒且冷彻,在这个地方,连火炉都暖不起来,遑论什么人心什么感情。
他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权势的话,他得到过。虽然想想,却有些像没有得到。
为了江山的话,他也得到过,走出去哪个都要对他三拜九叩行至高之礼。
回想曾经,他的嘴唇轻轻一颤,像是想说什么,想唤个谁,张口却只发出个沙哑的单音。是了,早在几天之前他便说不出来话了,怎么就忘了呢?
极轻地眨眨眼,老者像是有些乏力,他的脸贴在地砖上,呼出一道白雾,不久消去。
从英姿墨发走到垂垂暮年,如今想来,不过是一转眼的事。也许每个将死之人都会这么觉得吧。毕竟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的太久,而老来之后,又实在没什么好回忆的。记忆停在年轻时候,回首看见自己皑皑华发,自然会生出些感慨,觉得日子过得实在是快。
也许是没有意义的废话,可现下,他很希望身边有个人能听自己说一说。不是什么交代,无关什么谋算,不谈什么前尘,他只想找个人说一说话。
因他心知,这是他这辈子最后能说出来的话了。
可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他的女人都死了,孩子也差不多都死了,唯一没有死的,他希望他死。谋算一世,没有想到,他最后会死在这个地方。
身周无人,没有下人,没有亲人……
这辈子,他图的到底是什么呢?是权势地位,还是从权势地位上边生出的许多执念?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瞳色渐渐涣散,老者就这么半睁着眼睛失去了意识。低云压来,夹着风雪如怒。
陡然间,殿外狂风大作,那风从没关严实的门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盆里火星四散,落在他的发上面上,看着都觉得痛,他却没有半点反应。
他是大覃的皇帝,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
他并非一开始便是这般阴险冷酷。
覃字其意,深广悠长。以此作为国名,他也是有过抱负的。
却最终都散了个干净,什么都散了个干净。
大覃四十四年,初九,冬至。
阳气始发的日子。
却是泰山其颓,覃君崩于此日。
可宫人却几乎不知道他是这一日断的气,因大家发现的时候,已是十二了。中间虽有人照例给他送吃食汤水,却都只是垂着头放下便走,余的从不上心。
是三皇子十二前来“探望”,发现了这具已经僵硬的尸体。
他默然许久,独身站在殿里许久,喃喃许多东西,也是念了许久。可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殿外没有人听得清,也没有人敢去听。
大家只知道,三皇子出来的时候,嘴唇抿得死紧,眼角微有水色,垂在身侧的手有些抖,却是满面淡静,一句严锁消息之后,转身离去。
既是三皇子有令,宫内自然照做,他们对这个消息封锁得很是严实。毕竟三皇子曾率兵逼宫,做得很好,几无人知。这宫中的局势早就变了。不然也不至于皇上被锁了那样久都没有人知道,可要这样说来,他死了,也不该有人知道。
然而,那只是推断,事实上,不过小半天的功夫,外边便谁都知道了。
知道了,众人自然便慌乱起来。
在那个人在的时候,大家多有怨念,觉得这样的一个君主,有和没有好像没什么区别,或者没有反而还更好些。毕竟么,昏君庸主,这种东西,谁说起来都只想啐他一口。可如今他不在了,大家却都感觉到了担忧。
纵然只有个形式也是好的,一个国家总需要君主,否则这个国家又该如何存在?
可便是外边天翻地覆,有一个地方却满是安然,仿佛一点儿风声都传不进来。
这个地方,平静得不像是在皇城之中,可它偏是。
小院屋内,男子一身浅灰直裾,外罩一件狐裘大氅,墨发半束在身后,眉眼之间满是笑意。他坐在榻边,榻上躺着个白嫩的孩子,孩子窝在厚棉被里,脸蛋睡得通红,粉粉的小嘴微微嘟着,极是可爱。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