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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晋立刻起身,大步朝我走来,话中含了些关切:“如何,身上的伤有没有好一点,百里开的药方可有遵循着每日服下?”
我依旧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点点头:“都很好。”
他扶我到椅子上坐下,又坐到我对面,嘴角扬起笑道:“我原以为我还需再等几日,没想到你今日就肯来见我了。”
我发现他对我的态度,与之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而我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是苏晋,还是苏公子,还是皇上?
但现在这个问题并不是最要紧的,我想起我来的目的,用寻常语调道:“我今日来找你,是要问你一件事的。”
他看着我,嗯了一声,“你问。”
我忙道:“你可知晓离落此时的下落?”
他原本明亮的眼神有些黯下去,挑起眉来,声音凉凉:“你好不容易肯来见我,就是来问别人的事的?”
看到他这个表情,我心中竟有一丝畅快,忍不住故意的道:“以我与离落之间的情义,我自然应该关心他,如今没了他的消息,我在雨桐院中坐立不安,不得不前来问你。”
他淡淡哦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道:“他那日去岳陵山议事,得知他在凉国的势力佣兵自立,朝中几位支持他的大臣派了人前来护送他速回凉国主持大权,当日便启程前去了。”
我愕然了半天,道:“那他怎么不让人告知我一声?”
他看着我,神色自然的道:“他本来托我向你说一声的,但你一直不愿见我,所以我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告诉你。”
我一阵胃疼,觉得这个人压根就是故意的,他知道我定然会为了离落的事主动来寻他,所以一直不露面,淡定的在东厢看书写字等我前来。
见我捂着胸口不说话,他脸上显出担忧,起身道:“伤口痛么?”说着就要朝我走过来。
见他又要靠近我,忙伸手拦住:“我没事,没事,就是想到离落在回程中定然要遭受许多危险,心口就一抽一抽的疼。”
他身子一僵,果然坐了回去,察觉他脸色不佳,我心中顿时又畅快了……
我咳了两声,道:“锦儿这几日不见你,念叨你得很,你若是有这个闲暇时间写字,不如多去看看她。”
他情绪仍有些低落,淡声道:“我并不是在写字,我是在回宫中送来的信。”
我有些讶然,没有想到他如此不避讳,这算是间接的向我承认了他的身份么?想追问,却又不愿先拉下这个面子,只另外问道:“你不怕冷春看到么?”
他道:“这个你放心,我用的都是暗语,她看得懂字,却看不懂真正的意思。”
我哦了一声,装作随意一提的道:“你好像挺瞧得上她的。”
他奇怪道:“我何时瞧得上她了?”
我道:“方才你还大方的赏她书读。”
他眼神怪异的看我一阵,却突然露出笑来,道:“我只是觉得,若卫国子民都能向她这样积极的读书写字,卫国的未来会更有希望。”
我:“……”
默然一阵,我站起身来,道:“既然离落的事情已经打听清楚,我就不打扰你处理政事了,雨桐院你还是常来罢,锦儿很在意你这个爹爹。”
他亦是起身,拦在我面前,问我:“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么?”
我是有许多话要对他说,但我觉得很多话本就不应该说出来,便淡然的摇摇头:“就这些了。”
他沉默良久,缓缓道:“是我对不住你。”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听到自己异常平静的嗓音道:“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若我真的不情愿,你纵然是锁也锁不住我,既然我留下来了,会认真做好这个娘亲,三个月后,我们便两不相欠,你做你的皇帝,我当我的尼姑。”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表情,半天后,听到他有些无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果然还在生我的气。”
我摇摇头:“皇上说笑了,我一介草民怎敢生皇上的气?”
他伸手搂住我的肩膀,声音里有些颓废:“阿留,你真的要与我这样疏离么?”
我挣开他,抬起头与他对视,忍不住问道:“你口中方才喊的,是南宫留,还是我?”
他抿抿嘴,却默然了。
我心中浮起苦笑,夏小六啊夏小六,你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脸上仍然装作不在意的哈哈笑道:“看你被吓的,我开个玩笑而已,虽然你是皇帝,但私下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嘛哈哈……”神态尽量自在的打一个哈欠:“我好困啊,就不陪你瞎扯了,我先回去睡午觉了啊。”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奔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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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一百一十八章 月夜之劫(一)
大概是听了我早晨的话,午膳后苏晋果然来了雨桐院看锦儿,他走进院子的时候,我正仰面在摇椅上打瞌睡,手中的一本前朝史书翻到一半盖在脸上,听到锦儿压着喜悦悄声的叫他爹爹,便不动声色的继续躺着。
脚步声走近,锦儿在我身边嘘了一声,低着嗓子道:“娘亲睡着了,爹爹不要吵醒娘亲哦。”
又听到莲子意味深长的道:“其实吧,奴婢觉着午觉睡多了也不太好,先生若有事情要和夫人说,这个时候叫醒夫人还是很适合的。”
锦儿立刻不解的咦了一声:“笨莲子,娘亲刚刚还在和锦儿讲故事,你不是还说不能吵到娘亲吗?”
我在想象了一下莲子此刻的表情,忍不住在心中同情了她一下醢。
耳边沉默一阵,我听到苏晋沉稳平淡的声音道:“不用了,让她睡罢,她躺了一上午,确实应该累了。”
我:“……”
苏晋并没有停留多久,离开以前,交代了莲子一句,他晚膳会过来一起吃缇。
他看出来我刚刚是在装睡,知道纵然开口叫我我也会想法子避开他,是以选择晚膳的时候再来,因为饭桌上有锦儿在,我便不能找借口和他分开用膳,但我就不能有个胃口不佳不想进食的时候吗?于是晚膳时,因为胃口不佳不想进食的我躺在卧房中空腹修养,并没有前去用膳。
躺了并没有多久,听到销上的门被推了推,片刻后,苏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今日厨房做了烧鸡,你真的不打算吃一点么?”
我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的时候,瞬间醒悟过来,我夏小六岂是一只烧鸡就能收买的么,这个时候开门出去岂不是向他承认我就是一个立场不坚定的人?于是摸摸空空的肚皮,咽咽口水又躺了回去。
半天后,听到门外一声叹息,苏晋道:“你可以不见我,但你不能饿着肚子,我现在回东厢用膳,你去陪锦儿吃罢。”
然后便是渐远的脚步声,徒留一院清风。
自小在佛门中,最常听师父们念叨的就是要守清规戒律,出家人的许多忌讳中,最碰不得的便是一个情字。之前我对此十分不能理解,觉得人若无情和一只鸡腿有什么区别,纵然做了和尚也最多算得上一只出了家的鸡腿,固执的认为不仅要懂情,更要驾驭情,能将情这一字和精湛佛法相辅相成方是修行的最高境界,是以这许多年里一直秉承着美色当前不可辜负的原则处处沾花惹草,自以为练就一身风流本事,比那些只知道吃斋念佛的和尚快活逍遥了不知多少倍。
直到此时,我才算是真正晓得,情这个字远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我原以为可以轻易将它驾驭,到头来却始终只能任它摆布,于谁动情于谁不动情全由不得自己控制,但我一向自认为是个潇洒不羁之人,不在乎的任它如何诱惑也懒得去碰,想要得到的就大大方方去争取,包括喜欢上了一个人,只是千万般不该的,是喜欢上了一个自己最不可喜欢的人,我方醒悟,这世间并非所有事情都可以随心所欲。
夏风缠绵,吹得院中风铃叮咛作响,我拾起落到肩上的一片梧桐树叶,恍惚的想,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苏晋的呢?
是他声声温柔唤我阿留的时候,还是他毫不犹豫替我挡下那一箭的时候,或是月夜林中初见时我便早已对他种下情根?
令我更感困惑的,我心中一直记挂着的当年在千华楼中所钟意的那位蓝衣公子,此刻再想起来,却觉他似一缕青烟,不知何时飘荡去了何方,心中由苏晋的影子取而代之